启元十八年夏末秋初,父亲上朝,母亲去护国寺敬香,姜晚笙习完功课带两名丫鬟去逛香粉铺子。
一支利箭射窗,街上有人大喊“叛军攻进城了!”
满屋人抱头鼠窜,在掌柜帮助下,人挤人从狭道出逃,街上更乱,遍地是血,硝烟四起。
金戈铁马,踏破城墙,乱箭如雨点纷飞。
姜晚笙彼时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十四岁,叛军烧杀**掠,无恶不作,她退至墙角小巷,捡了刀一步步往后。
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血。
这两个高瘦的中年叛兵逼近时,她内心可以说得上是绝望。
“咻“——
一支利箭呼啸,擦过她鬓发,掠起凉风,她脖颈僵直。
下一瞬,看见冰冷的箭头,将她身前两人穿透!
鲜红的血从他们脖颈喷出,溅到她脸上,眉骨,鬓角,血红蜿蜒下淌。
她整个人愣住,浑身发抖。
面前两个黄领叛兵面目扭曲扑通倒地,成了尸体。
姜晚笙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了一袭银色铠甲的男人,骑着白马,手执弯弓,清冷的美人脸,表情漠然,毫无情绪。
官兵从他身后涌出,齐刷刷跪地射箭,一个接一个的叛兵倒下。
一刹间,她浑身力气尽失,脚下发软,意识流淌脱离。
昏迷前,被抱进一个冰冷的怀里。
铠甲冷硬,似铁似锈的血腥气中,隐隐有一丝催眠的檀香,姜晚笙嗅着香气,力竭地闭上眼。
*
梦魇数日,等姜晚笙清醒已过去了七八天,太医每日问诊,只是谁也不告诉她爹爹和娘亲去了哪。
皇宫守卫森严,她出不去,很奇怪。
渐渐地,她明白过来,父亲应当是死了,否则不会不找她。
那母亲呢?
待到中秋宴,皇帝盛赞了父亲为国捐躯,表示痛心,封她为朝阳公主,以示抚慰。
姜晚笙面如死灰。
席上一位矜贵不凡的男子着白色锦衣,掐着开宴的时间到,至前方行礼,他眉目如画,却生的很是清冷。
姜晚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原来那日是他救了自己。
皇帝说以后这就是你皇兄了,姜晚笙怯懦地起起身,叫了一句皇兄。
对方惜字如金,只点头,没有半个多余的眼神。
皇帝命令太子并礼部官员即日起为她选伴读,择名师,让她在宫中上课。这是,大概是,她嫁人之前都出不了宫的意思了。
皇权面前,她只有点头的份。
舅母捎信来,末尾问能否让秦蓁蓁进宫,给公主当伴读是个荣耀,日后择婿有益。
姜晚笙也有这个想法。
她找到一个空隙,进了御书房,太子在里面代皇帝批奏章,头也不抬,很是冷淡,“令妹言行举止,品德习性,京中人人皆知。”
“她不符合当选伴读的条件。”
时下讲究女子以柔为美,温婉娴静为淑女。
秦蓁蓁……是有些莽撞。
她垂下眼的一瞬,瞧见堆叠的奏折旁边,放着金砂纸,上面笔锋凌厉,写的第一个名字,是曾芸。
曾太师的孙女,姜晚笙听过,的确是娴静文雅,堪称世家女子典范。
这姑娘很好,秦蓁蓁也很好,各有各的好。
姜晚笙来都来了,不想就这么走,她不甘心,动了动唇,“可是我在宫中一个朋友都没有。”
对面的人倏地笑了一声。
“呵,你以为,皇宫是让你交朋友的地方?”
真残忍,他一句话把她击个粉碎。
她僵硬地站着,手指微屈,突然听到他再次开口,“闭嘴。”
那人抬起头,他当真生了张极俊美的脸,凤眸狭长,睨她,“孤不喜人哭。”
姜晚笙茫然,才发现自己脸上湿的,她憋住,一声也不敢出。
出来时更沮丧,贴身宫女彩云彩月问她成功了吗。
姜晚笙摇头。
*
正是晌午,姜晚笙回去时经过御花园,听太监叫屈,说陛下命令将宁妃喜爱的芍药挖走,移种蓉妃喜欢的白芙蓉。
害他们挨了宁妃好一顿毒打。
姜晚笙呆愕,蓉妃是谁?她知道母亲名中带“蓉”字,白芙蓉是母亲最喜欢的花。
她不顾尊卑礼节,抓住那两个太监问。
心脏血液都冰冻到极点。
蓉妃的住处比皇宫的城门还严,姜晚笙碰壁几次,改去求见皇帝,皇帝不肯见她,她就在御书房外,从天亮跪到天黑。
本就身子虚弱,吹了风,受了寒,还是不愿离开。
皇帝在里面,沈卿玦也在里面,他看着父皇这心里有鬼不敢见人的样子,颇觉讽刺。
皇帝命人叫太医看看,自己愣是不出面。
姜晚笙被宫女抬回云霞阁。
半夜发了高烧,皇帝先前嘱的太医并没有来,彩云彩月去太医署,值班的一个也不肯出诊。
得知是宁妃授意,这两个宫女不敢耽误,去御书房求皇帝。
皇帝早离开了,只剩沈卿玦在里面。
沈卿玦看了看天色,夜深如水,更寒露重,或许是天意,他偏偏今晚,这个时候还没离去。
宫里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
姜晚笙死了,父皇一定更开心。但对外要假惺惺问罪,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奴才。
她们不是为姜晚笙磕头,是为自己的小命磕头。
她还真可怜。
太医去了,是沈卿玦叫身边侍卫去请的。
当时他并不知,一丝恻隐心,日后给她收拾不完的烂摊子。
*
姜晚笙高烧当晚便控制住了,她醒来,变得更沉默。
文轩阁早该开课,因她抱病,才推迟不开。
她病愈也卧榻,很绝望。某一天突然振作起来,学做糕点,她心灵手巧,做出来味道好,模样也好。
待所有宫女太监都对她手艺赞不绝口时,她瞅着机会往御书房送。
皇帝不常理政务,里面的人,大多时候是太子。
姜晚笙要讨好的就是他。
这事当然没那么容易,她不能直接见到太子,她见到西风都算幸运,更多时候只能见传话的小太监。
百合杏仁酥切成长方形薄片,摆作花瓣状,铺在白瓷盘里。
沈卿玦只尝了一口,便知不是御膳房的手艺。
他眉心略动,眸色微微一敛,拿帕子擦手,盖上,叫来西风道:“拿去扔掉。”
西风低头,拿去外面。
御书房外,他想扔了怪可惜的,打开来,听到一阵女子脚步声,唤他西侍卫,看看糕点,问他,“你吃了?”
西风有种被捉赃的窘迫:“没……”还没。
他解释殿下不喜糕点。
姜晚笙却突然弯眼笑起来,明媚盎然,像一只春雀。
御书房的窗前,一身姿清冷的男人凝望窗外,微微蹙眉。她怎么就确定他吃了呢?
姜晚笙再送都是两份,一份给太子殿下,一份送给西风。
这样送了一个月,西风不得不佩服她的观察力。
太子殿下有天居然吃了两片。
殿下是从不委屈自己的人。他只知殿下不喜糕点,没发现,杏仁酥原是能入殿下眼的,只是御膳房做的不合口味罢了。
这日,殿下说,“不必送了,让她三日后午时末来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