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由红转白,黑土沙洲边,沈氏二女携手下了下船。
“阿箬姑娘,今日就此别过。”沈红袖回身一礼。
水涛拍岸,阿箬笑着颔首,见远处隐约有人影行在沙滩,不再说话,只挥手。
“阿箬……”沈月如不知阿箬为何人前作哑,见姨姨模样,想了想还是代她小声问,“若我们想提前离开,可能唤你来接?”
“嗯啊嗯啊……”
阿箬连连点头发出“嗯”声,想想又取下胸前竹牌,发间花瓣,以指碾碎在上面勾划。
“阿箬你会写字?”沈月如微讶,旋即意识到失言,想要致歉,却见阿箬摇头笑着举过竹牌。
“东岸箬竹……?”沈红袖看着竹牌上歪歪斜斜几个字,心中安定,欲谢阿箬却已摆手。
“呜啊呜啊……”她拿小刀将竹牌上字刮去,自顾转身再不回头。
俄倾,小船离岸隐入水中。
“走罢。”沈红袖收回视线,率先转身踏上黑土地。
“姨姨,咱们现在去是去哪儿?”沈月如心中忐忑。
“现在知道怕了?”沈红袖心中气怒未消,语气有些沉。
沈月如一时无言,忧心忡忡。
路上姨姨已与她说过,她们此刻身染的龙王血是一种奇毒,一旦长时间不得其肉来食,便会浑身溃脓而死。
可那所谓“龙王”,她如今想起来还觉浑身发寒,还有那莫名其妙的掌灯女鬼……
“坏了!”她忽而一顿足,口中急道,“忘记问阿箬那盏灯……”
“什么灯?”沈红袖忽而凝眉。
沈月如一怔,旋即明悟她当时已被丝网缠至昏厥,未曾见得那自称桑桑的活皮鬼。
“姨姨,是这样……”她当即快速将事情讲了一遍。
“竟有此事……”沈红袖柳眉蹙紧,心头隐隐不安,口中却道,“那我们快些,买一些龙王肉便走。”
“买龙王肉?!”沈月如这时方明白姨姨为什么让阿箬送他们来这里。
“此毒虽奇,但给我些时间总能破解……”
沈红袖话语平静,催促道,“走罢,等回沉鳞居再想办法。”
她麻利转身在前领路,心中却一叹。
她其实并无甚么把握破解此诡奇之毒,对此行能否弄到那所谓龙王肉也未有信心。
“姨姨等等我……”
沈月如快步跟上,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常。
她心中姨姨调香制药的本事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听她此刻话语平静便理所当然放下心来。
沙沙沙沙——
脚步声接连错落,随着深入,眼前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荒芜黑泥沙土,开始出现碱蓬、獐毛形成的草垫,更远处还有柽柳成林。
“姨姨,是不是要到了?”沈月如小声问,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她此前都是开市时,走水道去往那鬼市,此刻潮落沙洲大片,她心头莫名不太安稳。
“这里叫断龙咀,你道是什么意思?”沈红袖脚步不停,随口一问。
沈月如回想往日及今日所见,心中逐渐明悟。
此地沙洲实已在三十六沙洲地带边缘,是为半沉水的沉积岸,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当是因为鬼市所在地位于一处延伸入水的狭长半岛。
正思索间,前方沈月如忽而止步。
“小心,有人来了。”她沉声提醒。
沈月如无声颔首,顺姨姨目光去看,便见左手边一条狭窄水道上,一艘柳条船上站着三蓑衣斗笠的汉子,其中一人正朝这边看来。
“那是什么人……?”沈月如小声问。
“不必去看,”沈红袖一把拉过她的手,快速道,“快走,进市里先去换钱,然后找个地方给你换衣服。”
沈月如知晓姨姨说的换衣服和换钱是什么意思,知晓被那三人瞧见恐怕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当即一声不吭,快速行路起来。
另一边,柳条船头。
“卫大爷,您这次回来,可带来七老爷要的东西?”
划船那汉子沉声,问身后一身材魁伟的年轻人。
“嘿嘿……”另一人本拿柳条剔牙看着岸上两女子,这时嘿然怪笑,戏谑道,“卫大公子如今可是深得老爷们重用,就算办事不力又能怎样?嘿嘿……”
那卫大公子面露阴翳一瞬,旋即冷笑无言,似乎不打算与这下九流的二人生什么龌龊。
“那两个女人怎么回事?”他有些蹙眉,自己此回多方串联,眼看诸事将毕,任何一个陌生人都是变数。
“你说沈红袖?”那剔牙的汉子眸中精光一闪,嘿嘿笑道,“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美人呀,钱氏那个……什么香苑,听过没?”
他有些记不清,见那二女已走远,眯眼笑道:“她居然敢孤身一人来市里,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若能将之捉来送予九公子……”
“莫生事端。”撑船那汉子冷声一喝。
“钱氏……”卫公子凝眸,忽而一笑,附和那剔牙汉道,“吴四禧,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记住。”他回头,斗笠下眼神带起冷光,“两个都给我捉来。”
“呃……”吴四禧手中柳条一顿,卡进牙缝里,心中怒气上涌,面色忽而涨红。
“他**,卫渊这个狗杂碎!分明是老子的主意!”
他心中暗恨,只道卫渊打了与自己一样的主意,可想起上头吩咐,终究沉声应下。
“卫公子放心,不过两个女人,进了鬼市还不是任人拿捏。”
他冷言冷语,心中打定主意到时捉来自己就直接把人送去龙王庙里,呈给九公子赏玩。
卫渊瞧他表情便知其心中必有算计,却似恍然未觉。
“搅罢搅罢,都掺进来正好,杨天行、吴九鼎还有**朝廷的人,全都该死……”
他心头冷笑连连,念及家中仅剩的小妹忽又一软,暗想,“小妹,等此次过后大兄便带你远离江南,寻个地方安生过日子。”
“到棺材口了。”撑船的汉子忽开声。
卫渊眉峰一拧,心头忽生冰寒,有些不悦。
“行了,就这下罢。”他看了眼水岸两边,大大小小腐朽棺木零散搁浅,伴几具浮尸泡得发胀,一时只觉晦气。
“嘿嘿……卫公子到底是精贵人。”
剔牙的吴四禧以为他不喜这腐臭味,对撑船那人笑,“冯老三,你说呢?”
撑船的冯老三手中竹篙一抛,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眉梢吊起的死人脸。
“走罢,”他望了一眼棺材口前方,回头道,“九公子等的人,应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