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天光大亮。
“就是这里……”
小船儿停在红沙岸边,阿箬遥遥望向水对岸。
“小船家为何止步?”沈红袖来到船舷边,望对岸蹙眉道,“望日开市在即,烦请姑娘快些去到对岸……”
“……”阿箬摇摇头回身,见沈红袖蹙眉,好心提醒道,“红袖姐姐,你和月如姐姐饮了龙王血,今后便只能待在这蓬蓬洲啦……”
她口唇开合声音很低,偏声吐字极快,飞也似说完便闭口。
沈红袖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神色,反趁罅隙整了整勉强打理整齐的水色朱华裙。
阿箬抱着膝坐下,并不催促,低头去拨弄沈月如昏睡中紧促的眉梢。
“小船家,你看此物你可识得?”
沈红袖忽而唤声,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截形似枯指的小枝。
“这是……鬼唇根?”阿箬有些诧异,可还是摇头道,“姐姐,你该是来过鬼市的人,可龙王血不是这样能解的……”
“有劳姑娘费心,我心中自有安排……”
沈红袖柔声一礼,还是坚持请道,“烦请姑娘行个方便,送我二人上断龙咀水市。”
“……”阿箬小脸纠结起来,看看一脸平静的沈红袖,又看昏迷不醒的沈月如,一时左右为难。
“咳、咳咳……”
有人咳嗽声,阿箬转头惊喜。
“月如?”沈红袖上前一步,扶沈月如坐正起来。
“姨……姨姨?”沈月如朦朦胧胧睁开眼,忽而泪如泉涌。
“哭什么?”沈红袖本已端好架子准备了一番说教,开口却只得连声安慰,“乖月如,先不哭。”
“姨姨,”沈月如紧紧抱她,连连蹭道,“月如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脑中记忆如断线,仿佛忘了许多事,只记得自己偷了姨姨的信,差点害死自己,更累姨姨受牵连。
“先不说这些。”沈红袖个子小,此刻被她抱得紧缚有些受不了,当即扳她手道,“快起来,咱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不知为何,沈月如重复这句话时话音发颤,心中悸动莫名,仿佛本能抗拒离开。
“是,马上离开……”
沈红袖声音柔腻,话音却坚定无比,仿佛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片刻也不想多待。
“月如姐姐……”阿箬轻声唤。
“阿箬?”沈月如此时方留意到这个比姨姨还矮一头的小姑娘,喜道,“阿箬,你是救了我和姨姨?”
她有些惊疑,此刻脑中记忆渐渐回想起来,记得自己和姨姨当是被困蛇窟才对。
“是龙王爷送你们出来……”阿箬连连摆手,见二女皆皱眉不解,小声嗫嚅道,“龙王爷……龙王爷祂经常给爷爷送些‘肉’来……”
“肉……”沈月如哑然。
沈红袖柳眉紧蹙,心中暗道这一老一小果然没那么简单。
“小船家,先前的事您考虑怎么样了?”
她开声催促,余光瞥向船尾摇头晃脑打着梆子小声哼曲儿的老汉,有心想快速远离这古怪的一老一小。
“姐姐,你们……”
阿箬还想再劝,可见沈红袖那平静如水的眸光,便知劝她不动。
“好罢,阿箬让爷爷送你们过去……”
她摇摇头,又从腰间解下竹筒,递前道,“姐姐,这里面有鬼唇根榨的绿汁,若难受可抿一口。”
沈月如有些不明所以,沈红袖却是眼前一亮,双手捧着接过。
“多谢,小船家……”
她有些面红,暗道自己小人心思,当即认真道,“小船家,若我二人此番脱身,来日定当有报。”
“不用啦……”阿箬连连摆手,又叹道,“走了也好,姐姐们这般漂亮,可不好留在蓬蓬洲哩……”
她忽而抿唇笑,眼神看二女有些古怪,旋即察觉失态,慌忙摇头去到船尾。
“姨姨……”沈月如此时亦察觉不对,有些紧张兮兮起来。
“先别问,”沈红袖柔声抢断,旋即又叹,“等去了对面沙洲,我再与你细细道说。”
“嗯……”沈月如点头嗯声,已习惯了依靠姨姨。
“官老爷开花血沫沫……”
老黥忽而开声,摇头晃脑起身,“阿箬,阿箬快给你爹熬糊糊咯。”
船儿掉头,往对面黑土沙洲行去,晨曦洒下,葫芦口瘴雾皆沉,波光粼粼,间或游鱼跃水,竟也有几分风光可赏。
盏茶过后,黑土沙洲远岸边。
“呼……”沈红袖长长舒了口气,悬了一路的心稍稍放松些许。
“姨姨,这里是鬼市?”沈月如也轻松下来,她记得鬼市周遭便有这种黑土。
“哼,你还知道这里是鬼市……”
到了熟悉的地头,沈红袖又忍不住端起长辈架子,想要说教一番。
“姨姨~”沈月如摇她手,学她柔腻的腔调长声唤。
“你——”沈红袖听得起了寒颤,一时气怒也消,只无奈道,“记住,进了鬼市听我安排,不许再胡来。”
“二位姐姐……”阿箬靠近,歉声道,“今儿个初九,水太浅,只能送你们到岸边啦。”
“阿箬你哪里话。”沈月如抱了抱她,小声道,“阿箬,姐姐下次过来给你带——”
“你还想下次?”沈红袖忽而冷声,终忍不住斥道,“你说说看,这是第几次了?!”
她话音柔中带哀,口中连声点数:“当年离家你还小,我便不说你,几年前你孤身一人便敢往北地跑,要不是中途遇到沈宁,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这个姨姨?”
她话音渐哽咽,强自忍住继续道:“再看而今,这鬼市我都不敢自己来,你倒好,一个人便往这里乱跑,现在多好,咱们姨俩谁也甭想走……”
沈月如面色霞红,却是急地。
“姨姨,你莫哭了。”她有些慌神去拭,心中千般辩驳的话儿都咽回腹中,直保证道,“月如以后听话,就陪姨姨身边,哪也不去了。”
“你此话当真?!”沈红袖忽而止住泪,柔声问,冷眼看。
“呃……”沈月如直觉她变脸太快,可瞧她又蹙眉欲作泪流样,当即连连保证,“当真当真,姨姨你莫哭,月如——呜呜……”
她却是劝到一半自己哭出声来,也不知是心疼姨姨还是为自己又一次上当受骗感到心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