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光二年,
宋国成功击败了罗马,收复了陇西诸地。
虽然碍于水师力量不足,收复玉壁城的谋划失败,
但总体来说,已经将西秦炸开后的一地碎片,收了十之八九,只剩泰西洲的北地郡、戎洲的犁轩郡,以及隔着西海相对的北秦这几个历史遗留问题没有解决。
不过没有关系,
毕竟这三块土地,也是西秦大力扩张后才得来的。
要论说法理正统,
那意味着嬴秦复兴,位于西海角落的雍州,还有诸夏君子自古以来的两河平原,才是西秦这庞大帝国的核心。
“只是不能地跨数洲,到底有些可惜。”
西秦的玄鸟对此一边高兴,一边又得陇望蜀起来,看着尼罗河冲刷出来的肥沃土地,十分心疼。
地中海的白鸽跑过来啄它的鸟毛,生气的骂道:
“有什么可惜的!”
“罗马也是‘秦’啊!”
“已经占了整个西海,还不满足吗?”
玄鸟反击回去,嘴里还嚷嚷着:
“‘秦’什么‘秦’,甘英喝高了说的混账话,哪能作数!”
“而且疆土这种东西,再大也不会满足的嘛!”
地跨诸多大洲,说出去也额外气派!
“哼!”
“反正罗马也有嬴秦血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鸽子咕咕叫了两声,提醒玄鸟北秦王子的后代,如今也是罗马皇家的一份子。
这是甘英到访罗马后,称赞这个泰西大国,足以称之为“当世大秦”的原因——
这家伙第一次到达罗马时,
赵裕还没有建立宋国,西海各地,多有崩坏景象。
他只能从杞国乘船,过埃及,到泰西。
第二次到达罗马时,甘英得到赵裕的资助,横穿整个西海,得以目睹其中惨烈,自然对繁荣统一的罗马大加赞赏。
等甘英在宴会中见到那位非自愿入赘的北秦王子后,在酒意的催动下,忍不住说道:
“我听说中原以西有大国存在,叫做‘秦’。”
“现在西海的嬴秦已经结束,想来贵国便是这个‘秦’了吧?”
这话传到奥古斯都耳中,也让他露出笑容。
虽然他家里有嬴秦后裔,又被老秦人老早评价过“有类于我”,贵族之中学习诸夏文化的不少,还正在跟刘氏子建立起来的国家作战……
可谓集齐了被叫做“秦”的要素。
但罗马正鹰旗有着自己的骄傲,
他还是喜欢别人称呼自己正式的名字。
不过,
这并不妨碍鸽子飞到玄鸟面前,对之发出挑衅的咕咕声。
而当西方的黑白双煞,在罗马埃及行省的蓝天之上,展开激烈空战,几乎要将大道磨灭时,
真正负责管理这片土地的尼罗河大鳄鱼则是窝在湿润的河边泥泞之中,晒着暖暖的太阳,发出一身满足的叹息。
……
“阿嚏!”
洛阳,
正在招待宋使的甘英忽然打了个喷嚏,心中生出几分被人背后嘀咕的躁动感。
宋使见他疑神疑鬼的左右张望,便关切的问道:
“是路途劳累,以至于患病吗?”
甘英**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摇着头道:
“我往来东西多次,身体很是康健,寿元也必然悠远,不会突然生病。”
“可能是有人背后骂我吧。”
宋使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并没有回应甘英揶揄的话语。
二人品了品美酒,
然后甘英询问宋使:“我大汉较宋国如何?”
宋使当即答道,“繁华无限,令人目眩神迷啊!”
“那汉宋之间,强弱高低,你心中应该分明了吧?”
听到这样的话,甘英抚须大笑起来。
由于受到过赵裕的资助,因此甘英即便没了汉使的身份,在宋国那边,也称得上贵宾。
赵裕在击败北边突然探头的匈奴人后,曾经请他宴饮,询问他汉宋之间的差距。
甘英出使诸夏大国,虽不能像西域那边的同行一样,嚣张肆意的羞辱国主犹如夜郎般的狭小眼界,却也有着天使的自傲。
他引用《论语》中孔子的言论,回复志得意满的赵裕说:
“天子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哪里需要额外去分辨它们的光亮大小呢?”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
赵裕没有生气,只是笑着回道:
“日月有升降的道理,星辰也会偏移自己的方向。”
“时间久了,沧海都要变成桑田,何况国家呢?”
甘英将这番话记在心里,又知道宋使的来意,便希望通过亲眼见证,来宣告其他地方,大汉的天命永不堕落。
新夏这个最早开辟出来的诸夏分支早已服气了,
后面的几个也都臣服在中央之国的权威之下,
怎么西海改换了个朝代,还是一副嘴硬的样子?
果不其然,
宋使延续了西海的风格。
他摇了摇头说,“烈火烹油,岂能长久?”
大汉奢靡的风气,虽在邓太后的强压下,得到了些许的抑制。
但总体上,贵人们仍旧歌舞不断。
顶多从先前的光明正大,变成了关起家门自己欣赏。
毕竟这是“万人之心”,岂能被邓绥一人之志给夺去?
洛阳这里,就在邓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收敛的还比较好。
可距离洛阳越远的地方,便做的愈发肆意。
而长期奢靡带来的影响,自然是十分恶劣的。
在被邓绥镇压之前,洛阳的贵人们便隐约有着“斗富”的趋势。
谁让对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来说,钱财早已不足为奇,最珍贵的是自己的颜面呢!
可一家之财富,终究有定数。
何况按照贵人们“用之如泥沙”的做派,哪怕钱币多如东海之水,也迟早有用完的一天。
所以,
向下面的人索要钱财贿赂,也跟着成为了一种风气。
王圣的两个女儿经常会以皇帝的名义,去往地方显摆自己的威风。
所过之处,都要受到她们的盘剥索取,一旦令其不满,即便是郡守刺史那样的封疆大吏,也要丢失官位。
她们甚至还放出风声,言说州郡之臣,可以用钱财来衡量左右。
只要钱到位,
这个曾被前汉宣帝宣称“共治天下”的高级官职,便能落到你的头上!
而下面的官员被索取的多了,要么怒而挂印离去,离开这个腐朽的官场;要么顺滑的接受了这样的规矩,并会主动的,为自己的进步,寻求更多动力。
且不说张衡在各地主持水利兴修时,遇见的各种蚊蝇,
便说杨震在从关西来到洛阳的路上,便遇到了好几个以拜访之名,主动行贿的官吏,然后这位老夫子就有了“四知先生”的雅称。
“可这样的称谓能够得到流传,岂不证实大汉此时的贿赂成风吗?”
“人人都知道杨震的‘四知’,可除了称赞他的高风亮节之外,有对此进行反思纠正吗?”
宋使震声说道,“上下要钱财进行贿赂,可钱财最终又从何而来呢?”
无非是从农田上来,从织机上来!
而贵人们是不会触碰这种东西的,只有百姓才需要日夜与之为伍。
“也不知道生灵为之留下的血泪,能不能填的满肉食者的欲壑。”
甘英听了,笑容渐渐散去,低着头喝起了闷酒。
他这些年出使域外,对国中的风气,并不是很熟悉。
跟着老上司班超驻守西域的时候,那里的风沙更是吹的苦涩,让他们没有奢靡的条件。
把西域的小国都榨干了,
也比不上中原的繁华啊!
那里一万来人便可以占据一处城邦,组建一个国家的!
因此,
在结束了最后的出使,回到洛阳家中长居后,甘英对大汉此时的许多流行,也茫然起来。
作为一名大汉本地人,
除却宋使指出来的问题外,他更加清楚,这样的情况传达到底层,会导致什么事情发生:
百姓从来不会做那安安饿殍。
安顺一些的,会在喘不过气后,选择放弃自己的田宅,投入当地豪强的庄园中。
无论如何,
豪强世代在当地繁衍,对脚下的土地自有一片情怀。
他们自然希望自家所居之地,能够得到安宁,连带着也施舍给土地上那如同蝼蚁般的百姓,一些喘息存活的机会。
而狂暴一些的,便会走上陈胜吴广的道路。
这如何让甘英不觉得郁闷?
他在西海停留过不短的时日,与赵裕的关系,也让甘英足以夸耀一句:
“宋国是在我的见证下建立起来的。”
因此,
甘英对此时宋国的情况,倒是比自己的家乡要熟悉不少。
国朝初立,
上下一心,
纯质朴素……
那是真的生机勃勃,万物竞发。
相较之下,
在皇帝刘祜彻底掌权后,带头释放出压抑多年本性,痛快享受一切,乃至于连天子名器都任由他人分润的大汉,便有些衰败的架势了。
这位君主对待国家,时常斤斤计较。
对待自己信任的人,却是大方的令臣子发指。
他甚至连身边的宫女都愿意恩泽一番,让她们与宦官联合起来,控制皇城以内的力量!
这下是真的不用再拿他跟前汉的成帝、哀帝对比了,
后者可没干过放纵宦官宫女的事情。
“我近来还听说,大汉皇帝在明知国库空虚的情况,又下令为自己的乳母营建新的宅院。”
宋使的话语,将企图埋头装死的甘英拎了起来。
甘英叹息的应下,“是的,是有这样的事。”
比起邓太后执政的那些年,大汉的天灾的确平息了许多。
但并不能说天下就此太平无忧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只是不会像前面那样毫无规矩、超出凡人经验范围罢了。
所以,
朝廷该发的赈灾粮,也一直在发。
这些都是先前习惯了的东西,府库有出有入,算上邓太后留下的积累,本不该出现什么透支问题。
奈何皇帝对这样的收支平衡感到不满。
他伸出自己的大手,从里面掏了大量的钱粮,赐给自己的乳母、外戚、亲信们。
这份量对比两汉先帝,那可是翻了五倍的!
邓绥就算把自己的血都卖出去,省下来的钱也不够皇帝挥霍的啊!
于是两三年而已,
原本充实的府库便空虚起来,今年的灾情也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让许多百姓丧失了性命。
像杨震这样的臣子又疯狂的写起奏疏,希望唤醒皇帝的良心和责任感。
但皇帝不听,还以“野王君抚养太子,苦累颇多,当移居新宅,以为嘉奖”为理由,给这位乳母修新房子。
花费足有上亿钱。
而负责这件事的中常侍樊丰、侍中谢恽等人见到皇帝根本不听别人劝谏,一味的沉浸在建设的**中,也跟着肆无忌惮起来。
他们伪造起了诏书,调发大司农的钱谷、大匠见徒的材木,为自家修建起家舍、园池、庐观,劳役花费无数。
有人检举他们,皇帝仍旧不听。
他听不见百姓饥饿的声音,也听不见臣子劝谏的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还跟阎皇后得意的说:
“等到乳母的新宅修好,我便废黜刘保,以为喜上加喜。”
阎皇后当即高兴起来,却也不忘提醒皇帝,“那召见宗亲中适龄之子的速度,可得加快一些了。”
时至今日,
皇帝还是没能生下新的孩子。
要不是刘保的存在,证明了他的生育能力,只怕天下人都要担忧皇帝的精力问题。
但这仍旧不妨碍皇帝讨厌自己的独生子。
为了真爱阎皇后,刘保的废黜在所难免。
而对于皇位由谁来继承的问题,
皇帝则在阎皇后的劝说下,想着从适龄的宗室子弟中选择。
这样的做法,
可着实让宋使大开了一番眼界。
他在读书时,曾听说过前汉成帝亲手给自己断子绝孙的事,还怀疑过其中的真相。
毕竟皇家传承意义重大,
再愚钝的君主也不至于给自己做绝育。
西海动乱的时候,
再癫狂的藩镇军阀,也会在自己的子嗣面前,显露一丝人性。
奈何经典就在眼前复刻,
宋使只能承认是当年的自己天真了。
这世上妖魔鬼怪着实太多,他的确是见识少了。
中原还是人才多啊!
想到这里,
宋使举起酒杯,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甘英更加郁闷,假装不胜酒力,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而在王圣府中,
刘保惴惴不安的缩在房间里,担忧被王圣下令带走的王男和邴吉二人。
在确认皇帝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独子,在自己手下的生活后,
王圣行事便愈发嚣张,时常对刘保发出呵斥之声,还故意将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去学宫读书。
王男他们受不了她的无礼,为了维护刘保,多次与之抗争。
但结果多不如意。
二人总会遭受王圣怒火的鞭打。
现在,
王圣就要拥有新的豪华宅邸,
地方藩王的子嗣,也陆续赶来洛阳,
她也不需要再留下这两个一直冒犯自己的**人了。
“先去了这两个,再去了刘保这小子。”
“我们只需要讨好陛下给自己挑选的储君就行。”
眼睁睁的看着王男二人被鞭笞至死,
王圣挥了挥衣袖,带起一片胭脂的香风,对两个女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