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在王圣家里的生活并不好过。
后者是皇帝的乳母,受到皇帝极致的信任与宠爱,以至于分享了天下之主的威福。
是以王圣面对皇太子,常以“长辈”自居,让刘保呼自己为“祖母”。
已然懂事的刘保不愿意听从,
随他一同来到王圣家中居住的王男、邴吉等人,也为了维护太子的威严,而怒斥王圣:
“君臣上下,本有礼法区分。”
“你是什么人,竟然要做太子的‘祖母’!”
王圣因此大怒,命人将之拖下去殴打。
刘保跑出来维护他们,想用皇太子的身份逼迫王圣退让。
结果却被王圣女儿伯荣一把摁住。
那个凭借母亲,享受了长公主待遇,甚至还能以皇帝的名义,使用天子仪仗返回清河,祭祀皇帝生父刘庆的女子毫不客气的教训六岁的刘保:
“天子视我母为母,如今更是被封为‘野王君’,被你叫一声‘祖母’又如何?”
“我尚且能以天子身份巡览天下,你还端着太子的架子干什么!”
“指不定来日就被废了呢!”
王圣母女时常出入宫廷,同皇帝接触,自然明白后者的心思。
虽然由于权力的争夺,使得她们与同样为家族争权位的阎皇后很不对付,但在废立太子这件事上,双方还是意见一致的。
王氏依附于皇帝,要揣摩他的心意来享受富贵,
阎皇后则希望自己生下的孩子,当上下一任天子。
不行的话,也绝不能让刘保上位!
李氏的死,
她做的很嚣张,不像窦太后那样,封禁了其他人的口舌,让朝野之人不敢提起和帝的生母。
但邓太后怎么会不告诉刘保关于他生母的事情呢?
阎皇后因此紧张不已,对刘保的恨意日益浓郁。
所以,
当一直压制她的邓绥去世,
阎皇后便唆使皇帝,将太子迁移出宫,并疏散邓绥留下来照顾和护卫刘保的人。
……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刘保看着自己视如亲人的二人,被王圣的家丁摁在地上打的鲜血淋漓,哭喊的厉害,随后晕了过去。
王圣这才下令放人。
这件事传到臣子耳中,一些人便上疏皇帝,表达自己的不满:
太子是国本,
只要刘保还拥有这个身份一天,任何人都要给予相应的尊重。
怎么可以这样羞辱他呢?
皇帝对王圣这位乳母的宠爱,实在是太过了!
之前就打破常规,给予了乳母爵,让她享受超额的优待,
现在还放任她虐待太子!
这女人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他们简直不敢想象!
才被征辟入朝两年的杨震更是义正言辞,将这两年皇帝掌权后的表现大批特批。
皇帝看过他的奏疏后,震怒不已,扬言要杀掉这个只知道养望,根本不知道君臣忠义之理的老东西。
杨震,
是当世的大儒,有“关西孔子”的称号。
他不同于当今之世,那些事前沽名钓誉,担任官职后便显露本性的士人。
在受不了大司马邓骘的骚扰,答应对方的征辟入朝后,也不因自己和外戚邓氏的关系,而沾沾自喜,为家族子孙谋取利益,
杨震时刻警醒家中子弟,让他们不要因为自己成为了朝廷官员,便无视法度,肆意妄为。
他用当年对企图贿赂自己的官员说的话,告诫子孙:
“天地间的事情,没有什么是绝对隐秘的。”
“天知道它,神知道它,送礼的人知道它,收礼的人也知道它。”
“为了保全家族的清名,为了死后能够得到安宁,不要做让有损良心道德的事!”
因此,
他对作为天下人表率的皇帝,做出违背的行为,十分不满。
他希望用自己的谏言,匡正上位者的过失。
就像前汉的孔光一样。
然后,
皇帝也像前汉的成帝一样,拒绝了他的谏言。
而比起成帝的不耐烦,皇帝心里还有着另外的忧虑:
“这是邓氏对我的挑衅!”
后宫之中,他享受着阎皇后的软玉温香,一边愤怒的说道。
“这些邓氏子,仗着妇人的关系,占据了朝堂的高位。”
“如今我也要提拔自己的母族,给予其族中子弟优渥的待遇,却被他们这样羞辱!”
杨震,
是邓骘三请四催,这才走出关西,来到洛阳任官的。
而邓骘则是皇后的兄长,今汉的大司马,地位显贵。
虽然在大汉三百年的众多外戚中,接受邓绥要求,约束自身不敢作恶的邓氏,犹如一股清流。
但这并不妨碍皇帝像厌恶邓绥一样厌恶邓家。
毕竟嘴上不肯认,皇帝对自己做了什么,心底还是清楚的——
邓太后一去世,
他便迫不及待的改了年号,将“元初”改为“延光”。
随后,
他便清理了邓太后在宫中倚重的宫人助手,并排斥那些由她提拔、重视的官员,转而用自己祖母的宋氏、嫡母的耿氏,还有皇后的阎氏,来填补这些官职空缺。
一时之间,
颇有前汉哀帝重用傅氏、丁氏,以及董氏的气象。
不过在祖母、母亲和真爱的基础上,多加了个乳母罢了。
只是吃过见过的史官却不这样认为。
哀帝大权旁落,
前朝受王莽辖制,后宫受祖母管控,所有的想法和努力都被镇压下去,于是摆烂到了那样的地步。
当今天子继承了今汉开国以来的繁荣,积累下的问题,也多得到邓太后压制。
怎么比哀帝烂得还厉害?
于是他们便采纳时人的说法,在史册中记下:
“今外戚宠幸,功均造化,汉元以来,未有等比”。
之后,
皇帝又将怒火牵连到一直在学宫读书,延续兄弟刘胜祭祀的刘翼身上,将之废为都乡侯,赶回了河间。
只能说,
好在张衡是一名主管技艺的官员,并没有掌握更大的权势,不然也得被皇帝拉入清理名单之中。
“陛下既然生气,何不直接将杨震罢免呢?”阎皇后在旁边说道。
皇帝颇为意动,奈何风声刚刚传出去,便有许多人为杨震发声支援。
这让皇帝意识到自己对臣子也不能做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心里更加不高兴。
对于邓氏,对于杨震这个老学究,对于刘保这个目前仅有的独子,
皇帝都深为厌恶。
“如果想要废立太子,需要先去除邓氏的力量。”
温存之后,
听着阎皇后再次提起的要求,皇帝一边**着她的头发,一边做出回应。
阎皇后有些不满,“这还要我等多久?”
“陛下明明是天子,为什么不能把自己不喜欢的人都杀掉呢?”
留在朝堂上碍自己的眼睛干嘛!
皇帝喜欢她的天真直白,没有跟阎氏多做解释,只是笑着把她拥入怀中。
阎皇后还是不太高兴。
等皇帝没多久便结束动静,趴在旁边睡死过去,阎皇后心里更是气愤:
真是个没用的丈夫!
明明吃了隋国进贡来的补气佳品,还有辽地进贡来的养精药物,却还不能让她满足!
这样子做下去,
她何时才能生下孩子,实现愿望?
当年李氏究竟怎么一下子就中了,生下孩子的?
瞪了毫无所觉的皇帝一样,
阎皇后翻过身去,背对着他睡下。
在此后的日子里,
皇帝贯彻自己的想法,针对起了邓氏。
王圣和阎氏配合他,指使几名服侍过邓太后的宫女诬告邓骘:
“大司马曾与和熹太后商议,想要废黜您,改立都乡侯刘翼的事情。”
皇帝当即派人拿着这份“供词”前往邓骘的府邸,要求其“谢罪”。
邓骘面对着眼前的诬状,只与妻子相拥,仰天流泪说道:
“天子要这样指责我,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怕不能保留多久的性命了!”
“妹妹啊妹妹,你那样严格的对待自己,对待我们,为什么却在教养后继者一事上疏忽大意了呢?”
他的妻子则说:“天性如此,奈人力何?”
邓骘便没有再悲泣哭诉,只上疏辞去了自己的官职,离开洛阳,前往封地。
不久后,
得到上面授意的当地县官,来到邓骘家中,对之施加羞辱。
邓骘气的把人殴打了一顿,然后召集自己的妻妾儿孙说:
“回到封地,还是逃不过宫中的压迫。”
“我哪里还能再活下去!”
说完,他便拿出怀中的毒药一饮而尽。
皇帝听说了这件事,只当邓骘这是“认罪伏法”了,仍旧下令追查邓氏子弟“谋逆”之事。
最终,
邓绥的兄弟尽数自尽,
族中子弟多被流放。
生者死鬼都为这一支外戚的命运发出感慨:
“前汉王氏那样嚣张肆意,却还能享受三代人的富贵,以至于有篡夺皇位的王莽。”
“今汉的窦氏,和邓氏情况何其相似,但前者落幕之前,也享受到了一时的无边富贵。”
“邓氏自持尽责,厉行恭谦节俭,是外戚中难得的贤良,结果却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由此可见,
上天真会开玩笑。
做恶事的即便要受报应,也能在此之前爽快多年,受他人仰望。
做好事的不仅连祖辈传下,自身应有的富贵都无法保全,还要落得比恶者更差的下场。
“这是大汉要亡的预兆啊!”
“完了,都完了!”
阴间,今汉先帝们纷纷抱头痛哭,不愿面对现实。
明明之前的发展,都很好啊!
光武中兴、明章之治、永元之隆还有邓绥的“永元遗风”,
大家都尽到了作为统治者的努力了啊,
为什么短短几年,大汉就沦落成这副模样了?
刘庆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他也没有想过,
自己这一代的兄弟那样友善,性情也称得上温良,怎么会生养出来刘祜这样的家伙。
“难道是成帝转世?”
章帝的长子刘伉一拍脑袋,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不会的,带着罪责转世可不会投胎到富贵人家中。”刘肇当即回道。
别看那些富贵人家天天说着自己有什么累啊苦的,
可对比大部分百姓,还是要轻松许多的。
百姓少言苦累,是因为他们为生活忙碌,早就习惯了忽略它,而不是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累。
酆都法官更多时候,只会让那些带着罪责和记忆的家伙,堕入畜牲道,等他们赎清之后,再饮下一碗忘情水,干干净净的开启新的人生。
成帝那一手埋下前汉覆灭祸根的“功绩”,怎么可能再生于帝王家?
“唉,希望刘保能够长到足够的岁数,并继承大统,革除弊病吧。”
前面为邓绥带领着大汉抗过风雨而欣喜过的光武帝,现在又因为子孙的败家而哀叹起来。
破坏总比修建要难。
他们变成死鬼这么多年,哪里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民间百姓面对败家子孙,都会感到悲伤,更别说帝王们了。
“刘保……”
听到孙儿的名字,邓绥也跟着沉默,露出思念哀伤的神色。
而今汉先帝们聚集的阴宅外面,
汉太祖刘邦有意路过。
他瞪着眼睛往门缝里看去,看到一群低着脑袋唉声叹气的家伙,便挥了挥衣袖说:
“这群家伙可不像我的子孙。”
今汉国祚延续了快一百年,
若等到刘祜这小子死的那一天,跟着亡了国,那也是回了本的。
想要的太多,
竟搞得死了也忧愁成这样。
经历过亡国苦痛的前汉先帝们也跟着附和,觉得埋在洛阳的后辈就是不大气,看不开。
直到同样路过这里,
听到几个前汉帝王互吹的始皇帝插了一句嘴道:
“既然如此,那把天子的位置,让给西海坐吧!”
“你们不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吗?”
前汉的对头立马破了防,追着始皇帝就说:
“宋国又不是嬴秦的血脉,你给他们要好处干什么?”
始皇帝无所谓的回道,“虽不是我家的血脉,却也承继了我家的法统,延续了玄鸟的旗帜。”
“何况西海压过中原,这是嬴秦渴求许久的事,我为什么不为之发声呢?”
汉帝们听到他这样说,便继续嚷嚷。
好在汉太祖是真的大气。
他摁住后人,一手一个的拧着对方的耳朵说:
“唉,嬴秦是被咱们赶出中原的。”
“在这种事上,咱们就让让他吧!”
于是这回,
轮到始皇帝红温了。
而伴随着阴间秦汉之争的再次兴起,
从西海宋国远道而来的使者,也跟着甘英进入了洛阳。
他是来给中原天子递交国书,传达“西海光复”这件喜讯的。
当然,
在皇帝赵裕的要求下,
使者也肩负着观察中原风土、今汉国力,衡量两国差距,为日后争夺正统做准备的任务。
“起初觉得不行。”
“但如今亲眼看过了洛阳人物……西海天子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啊!”
在洛阳城中转了一圈后,宋使喃喃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