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国开始掌控山川 第568章:母与子

元初二年,

怀胎十月的李氏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是皇帝的长子,降生时的哭声十分洪亮。

邓太后抱着他,心里非常欢喜,认为这是皇室子嗣能够得到壮大的预兆。

借着皇长子诞生的机会,

邓太后还想缓和下皇帝后宫的问题——

虽然因为皇帝先前的言行,邓绥对他有了几分不满,归政的想法也随之中断。

但这天下到底是刘氏的天下,

她也有衰老死去的一天。

皇帝终究是要接过权柄,执掌社稷的。

所以,

邓太后便想着弥补一下皇帝的缺陷。

教嘛,

像明帝、和帝那样圣质超群的君主,纵观史册也没有几个,

总归是要教一教,还是让后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的。

哪怕皇帝已经二十一岁,是个拥有不少妃嫔,甚至生下了一个孩子的成年人。

邓绥想着:

她要教导皇帝明白,后宫安稳的重要性,皇家子嗣的重要性。

不能放纵内心的疼爱,让前汉成帝时赵氏姐妹、今汉章帝时窦氏的故事,再度上演。

奈何她的努力没有取得成效。

皇帝认为这是她不满于前朝的权力,还想进一步控制自己的征兆。

“朝堂上的事情,已经都让她去处理了。”

“后宫的事,难道她也不想让朕得一丝喘息吗?”

皇帝对自己的乳母王氏发出不满的抱怨,神情间满是委屈。

仿佛先前拉着路过的美貌宫女随地大小睡,事后不认账,还企图将之销毁的不是自己一样。

王氏连忙安慰他,说出来的话语却让皇帝愈发恼怒。

最后,

他选择忽略邓太后的建议,对生下皇子的李氏仍旧不理不睬,连带着对自己的血脉也生出了几分厌恶。

转过头,

他还册立了阎氏做皇后,想要用后位来安抚因长子出生,而妒火中烧的对方。

阎皇后初时平静了些许,后面却又想着:

“若我无法生出嫡子,日后大位又该如何?”

“李氏一个**人,难道会当上太后吗?”

她怀抱着这样的忧虑,又回忆起邓太后对皇子刘保的重视,更加坐立不安。

于是,

阎皇后生出了对这对母子下手的想法。

奈何刘保被邓绥养在身边,她实在触碰不得,只能抓到李氏,将之鸩杀。

邓太后听说这件事后,当场为之震怒,认为阎氏没有尽到皇后的职责,想要废黜她。

善妒的皇后,邓绥是遇见过的。

汉和帝的第一任皇后阴氏便是如此。

但阴氏也没有做出过杀害后宫妃嫔的事情。

“皇帝的性子不像他的父亲,倒像他的祖父……”

“就连宠爱的女人,都这么相似。”

稚子刘保在乳母的怀中哭的厉害,邓绥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脸庞,心里想到:

若不能更改制止,

难道要放任她像窦氏迫害梁、宋两位贵人一样,迫害当今天子的后宫吗?

但皇帝表示自己不在乎。

他是真的很像章帝,对后宫中不受宠爱的女子一点都不在乎。

听说邓太后想要废黜阎氏的消息,他只觉得自己一再忍让,却没能得到对方的尊重。

更重要的是,

今天的邓绥可以废立皇后,

来日是不是就要废立天子呢?

因此,

皇帝与太后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邓绥受了气,过去宵衣旰食带给身体的隐患也跟着爆发,不久便病倒了。

朝堂上的臣子们为了这件事,也向皇帝发出抱怨。

虽说他们暗地里,对一直打压世家,严管自己的女君怀有不满。

但皇帝这件事,办的实在是太差劲了。

太后辅佐少年天子执政,这是大汉祖制;

儿子孝顺父母,这更是诸夏制定礼法后的绝对正确。

现在做皇帝的儿子,把做太后的母亲给气倒了,说出去难道不会引来天下人的耻笑吗?

先帝清理窦氏势力的时候,都保留了明面上对窦太后的尊重呢!

皇帝感受到了压力,于是选择向太后道歉。

他服侍在名义上的母亲左右,并为之亲尝汤药,衣带逐渐宽松。

阎皇后也诚恳的认错,指天画地的向邓绥保证自己一定会改变。

邓绥对之反应平平,但最后没有再提废皇后的事。

她病了,

那日益不足的精力,还能支撑起为大汉更换一个新的掌权者吗?

且不说废立天子,会引发何等剧烈的风波,以至于摧毁她苦心经营而来的治世,

就说下一任皇帝,就一定会比眼前的刘祜还要优秀吗?

刘祜是她看着长大的,

虽然品性这种私密的变化,脱离了她的预料,但他的才能却是不假的。

对于国事,刘祜也的确上心。

不然也不会总想着掌握权柄,按照自己的心意驾驭天下。

他只是……

只是在后宫事务上任性了些罢了。

“母亲,该吃药了。”

皇帝的呼唤打断了邓绥的沉思,随之而来的便是苦涩的汤药。

邓绥看了眼神情憔悴的刘祜,叹了一口气,然后将药物直接饮尽。

又喝上一碗清水冲刷口中的药味,邓绥忽然询问皇帝:

“你能继承光武以来的基业,光大先帝的志向吗?”

皇帝原本暗沉的神色顿时绽放出光彩,当即回道,“可以的,可以的母亲!”

邓绥于是又叹了一声,语重深长的说道,“但愿你能像章帝那样吧。”

章帝再怎么疼爱窦氏,放任她迫害宫中的女子,对子嗣却是看重的。

对君主来说,

妃子和皇子,是两种东西,不可以同一而论。

对待二者的态度,自然也要有所区别。

所以当今天子的生父,身体不好的清河孝王刘庆,能够在窦氏手下顺利长大。

这也是前汉成帝至今被诟病的一大原因。

实在是没见过亲手扼断自己根的君王。

皇帝认为这是太后对自己的褒奖,也意味着她对自己的原谅,心中便安定下来,又生出了几分对邓绥的感激和敬重。

他那些在阴间的祖宗见了,便有碎嘴子武帝抱着手说:

“这小子性格也是奇妙。”

“先前邓氏对他友好,他却总想着对方的坏处,认为自己会遭到伤害。”

“现在邓氏对他显露出明确的不满了,他对邓氏的态度,却有了几分作为儿子的恭顺和孝敬。”

“用上帝的话来说,岂不‘正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性子?”

旁边看热闹的刘荆也背着手说风凉话,“这也有些像孔子口中的‘女子’。”

“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驯。”

“唉,果然难养!”

说罢,他还对着板着脸的明帝挤眉弄眼。

有阴间的法度在上,

又有阳世的好外孙助力,

刘荆这段日子对刘庄更加不客气了,路过后者阴宅时,恨不得把头昂到背上后。

明帝对兄弟的胡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说,“你带得好头!”

章帝摆着手说,“我与他隔着一代人呢,生前更是未曾见过,如今养出这副性格,哪能怪罪到我身上?”

他转而想要甩锅给和帝还有清河孝王,却发现两个儿子都没有搭他。

祖父光武也对他说,“不要再折腾自己的儿子了。”

“我近来跟医仲先人请教过了,血脉天性之间,的确存在联系,其中隔代传承的情况,也不算少见。”

章帝听了祖父的话,便低着头沉默下去。

他已然后悔生前对后宫的疏忽,可惜万般错误,不是后悔便能挽回的。

只希望邓绥能多活些时候,将刘祜这小子**的懂事一些,莫要沉迷于阎氏的美色,做出晕头晕脑,有碍于社稷的事来。

……

阳世,

病愈后的邓绥履行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带着皇帝处理起了政务。

她用天灾平息下去后,各地急需的恢复生产,来教导生长于深宫,从来不必为吃穿发愁的皇帝,有关耕耘收获的重要性。

又用西边再度闹腾起来的羌人,教导皇帝边疆安稳的意义,并告诉他朝堂上有哪些务实得用的臣子,可以帮助大汉保境安民。

在之后,

又下令求贤纳士,将张衡等于前些年表现良好的人,提拔入朝堂,壮大寒门的力量,并借之冲淡随着天下太平,早已蔓延开来的清谈之气。

皇帝学的很认真。

虽然他的一些政令,会遭到邓太后的驳斥,让皇帝心中很是不快。

但权力的诱惑到底要超过学习的痛苦。

他真的太想进步了!

再者说,

等熟练了政务,并利用发号施令的机会,聚拢一些忠心的臣子到身边,

他也不是不能像和帝那样,通过发动**,从太后手中夺回权柄。

到那时,

他受的委屈,必然可以报复回去!

邓绥没有忽略皇帝眼底的情绪,但看着皇帝日益熟练的处理政务,终究没有说什么。

皇帝已经成年了,

有自己的心思和倾向,又哪里听得见她的话?

她只能用心的教导刘保这个孩子,顺便处理下皇后阎氏在后宫弄出来的烂摊子——

在度过了先前的危机后,

阎氏又抖擞起了威风,像前辈窦氏那样,针对皇帝的后宫展开无差别的迫害。

这使得除刘保之外,后宫再没有其他孩子出生。

可见阎氏铁了心要在自己生出嫡子之前,帮皇帝选择性绝育。

邓绥为此惩罚过阎氏好几次,奈何皇帝一直护着对方,还理直气壮的说:

“阎氏并没有再伤害后宫妃嫔的性命,她的过错比不上过去,又怎么能受到比之前更严肃的处罚呢?”

“至于子嗣……”

皇帝顿了顿,随后又说,“母亲照顾刘保这个孩子,我很是感激。”

“日后若再有孩子,也愿意将之送来母亲面前,听从您的教导。”

反正他是可以播种的,身体比起先帝的“精出如水”,也要好上不少。

如今正直青壮,哪里需要为子嗣担忧?

他只是想宠着阎氏,满足她比其他人先生下皇子的心愿罢了。

至于宫女李氏?

那只是个意外!

邓太后见他这样坚持,也只能对他说道:

“那便随你去吧!”

她的精力本就不足以同时调控前朝后宫,如今还加上了教导皇帝理政的事,便更显得疲惫。

在这样的情况下,

若处处强求,得到的结果只会是处处失败。

对比下这三项工作,后宫最是轻松,也最容易调整,只能暂且放置。

面对着替阎氏感激太后仁慈的皇帝,

邓绥忽然想起了先帝和阴皇后的故事:

也许当年先帝面对阴皇后时,也有着类似自己眼下的苦恼。

只是先帝并非沉迷美色的人,后宫中还有自己可以拔擢。

当今天子却……

唉!

“记得,一定要时刻以大汉江山为念!”

邓太后嘱咐着皇帝,得到了后者的正色许诺。

可惜邓太后想着他对阎氏的宠爱,心中实在飘忽,只能在抚养刘保这件事上更加用心。

元初五年,

随着张衡等人才的数量逐渐增多,格物之学对治理天下的重要性日益显露,

邓太后便采纳张衡的建议,兴办了一个招收聪颖幼童的新式学校,想要为国家储备更多人才。

全国遴选五岁至于十五岁之间的幼童少年百人,进入这所称之为“元初学宫”的学校,接受多种学科教育,而不仅仅像太学那样,多侧重于儒家经典。

这样的举措引来了许多学者文人反对,认为这是对儒学的不敬。

要知道,自前汉元帝起,便是“独尊儒术”!

岂能挑衅这个学派的威严!

但邓太后没有因儒生们的反对而收回这道命令,甚至更进一步,允许女子也进入元初学宫学习。

这更让儒生们眼睛瞪大,气喘如牛,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而皇帝这边,却是支持起了太后的做法。

并不是因为他理解了后者兴办元初学宫的用意,理解了格物之学对世事发展的重要性,

只是因为他从中察觉到:

这个命令,会严重折损邓太后在天下人心中的威望。

此消彼长之下,

他树立天子威严,重掌权柄,岂不是更加方便?

皇帝为此高兴起来。

不过,

这样的高兴没有持续太久,便因为入学的一个孩子而散去了。

身为章帝之孙,先帝之侄的河间王次子刘翼,时年七岁,聪明伶俐,容貌俊美,很得邓太后的喜欢。

她想着先前因皇帝的事,而耽误至今的,为平原王刘胜选择嗣子传承祭祀的事,便下令将刘翼过继给刘胜。

随着皇帝的秉性日益显露,邓绥对刘胜这个乖孩子的想念也日益深重,希望他在死后也能得到快乐。

可这又触及到了皇帝的敏感点,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刘翼讨取了太后喜爱,又成了平原怀王的子嗣,和帝礼法上的孙子……

难道他会取代自己吗?

看来邓氏废我之心不死啊!

他的乳母王氏也跟着唉声叹气,仿佛末日就要到来一样。

皇帝又怒又惧,但在邓绥面前的表现,却更加优秀恭敬,甚至还对一直养在太后宫中,不怎么关心的长子刘保,表现出了几分慈父姿态。

他想用这个孩子来提醒邓太后:

她礼法上的孙子,最能在自己之后继承帝位的孩子,应该是刘保,而不是河间王的子嗣。

河间王刘开跟先帝的关系,有他父亲那样亲近吗?

邓绥窥探到了他的想法,便在处理完了刘翼的过继之事后,不再对之关怀呵护。

趁着皇帝不安的机会,邓绥向他提出了立刘保为太子的建议。

皇帝不甘心的同意了。

他已然想到,得知这场“交易”后的阎氏,会在自己面前哭闹成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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