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气候还是很不稳定。”
“洛阳周边的蝗灾要驱使很多飞鸟才能稳住,不至于扩散……”
当邓太后为治国而苦恼时,
当少年天子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受到限制而悲愤时,
阴间的死鬼们也没有因为上帝的甩手而懒散偷闲。
毕竟上帝总是甩手,
有祂没祂,很多时候都是一样的。
“……不,还是不一样的。”
西门豹看着面前那记录了这些年中诡异气候的文书,感觉自己本就稀少的胡须和头发,再度损失惨重。
他原以为,
跟着鬼神从春秋末年的漳水,一路流淌到享用了新河道的黄河的眼下,
自己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
结果上帝转手便告诉他:
大场面可多着呢,绝不能沾沾自喜!
这“上帝闹海”的戏码,西门大夫哪里见过?
上帝驾临海中,犹如大日沐于池中,由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总是应付不完。
蒸腾的水汽,
席卷的狂风,
飘忽不定的云流,
一不小心便会为凡人的生活带去巨大伤害。
而起初,
死鬼们还不能判断,那疾风骤雨是自然运转所致,还是上帝沐浴东海所致,
好在观望了一阵时间后,
那忽涨忽落的雨水,
那在大江南北肆意游走的旱涝,
都让死鬼们露出释然的微笑。
随后,
他们就开始弥补起上帝不经意间捅出来的窟窿。
没办法,
到底是顶头上司,
到底是受其庇护,
上帝养他们这么久,就是拿来干活的。
总不见得是将之当宠物包养了吧?
死鬼们哪有这姿色条件!
而为了更好的解决上帝闹海引发的灾祸,
西门豹甚至还专门从泰西聘用了一些学者过来。
他知道地中海的航海之民,在这种事上的经验总是多些的。
奈何那些得到上帝庇佑的罗马没能发挥出西门大夫想要的作用。
他们告诉中央之国的上官:
“地中海是一个较为封闭的海域,和与广阔大洋相连的东海相比,存在着不小差别。”
诚然,
上帝在润入东海之前,便伸出自己无形的大手,为东海与大洋划分出了一道边界线。
但蒸腾上空的水汽总是自由的,
太阳的普照也是慷慨大方的。
这些引导着天地规则运转的超然存在,从来不会因为所谓的“界限”,而拘束自己的光与热、水与风。
于是,
哪怕大洋不会因为上帝在东海的举动而暴怒,
哪怕何博也一直小心衡量着进出深浅的力道,
也难免会搅弄起一些风雨,随后与大洋顺应天道而孕育出的风浪聚合在一起,拍向陆地。
因着这个缘故,
曾放出豪言壮语,表示自己“一定会在上帝下海后为之冲两发”的南海大都督,在这些年里也受到波及,猛吃了几个飓风,吹得发型都乱了,
后面为了弥补暴雨淹没农田所造成的损失,更是差点把赵佗等手下再累死一遍。
偏偏天地间的水汽又有定量,
当暴风将云雨全都吸为己有后,一些距离海边较远的地方,自然会出现旱蝗之灾。
这又把本就消瘦的,受封于一地,负责调度水土的鬼神们再榨了一遍。
上次聚合议事,
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像病痨鬼和饿死鬼了。
而这,
还是在扣除自然运转本应降下的灾祸后的工作负担。
“东瀛齐国那边,只怕是更加糟糕。”
想起近来一些消息的死鬼,在感慨完“上帝的糊裱匠不好当”后,又说起了东瀛那边的事情。
东瀛的姜齐复立,已经过去了近二百年的光阴。
而时间总是无情,
人世的流转下的弊病积累,也不会因一两位圣君明主的出现而停滞,乃至于消磨,
所以姜齐发展到现在,内部已经有了许多毛病。
虽然充当海上马车夫,
以及紧紧抱住中原上国的大腿,
让齐国的生活比起困于一岛之上要好出许多,
他们开辟出来的海外领土,在熬过最初几年的艰辛后,也给予了齐国本土不少回报,
齐人也因此养成了向外出走,与风浪相搏的习惯。
但一国的发展,总逃不过“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规律。
长时期的航海搏浪,
让开拓出来的一些海外之地慢慢的与本土离心,更加注重自我。
毕竟海上之国不同于陆地,
他们没有绵延坚挺,遍布疆域的道路,可以做到“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
先是物产本就不够充盈,以至于要去海上卖命,
再是海路多磨难,天地自然的险恶在乘船之时,会完全显露于人前。
很多时候,
只要海浪汹涌一些,海风狂野一些,海外领土就会与东瀛本地断开联系。
如此,
他们谈何归心?
靠自己求活的时候没见着本土来人,
叛乱了……
哈哈,叛乱了本土也不一定能来人呢!
除此之外,
东瀛大岛上山地过众,平原稀少,也使得难以像长安、洛阳那样,据一地而控制四方,成为一个号令天下的核心。
吕姓齐国时,以田横的才能尚且要制定分封的政策,
姜姓齐国时,也就吕鹏及后三代,利用威望和开拓海外带来的资粮,维持住了集权的格局。
在此之后,东瀛也是诸侯蜂起,抗命者众。
这些年风暴多,
哪怕东瀛的鬼神也被吹得咸鱼翻身,对之进行了一定的安抚,也没能抑制住桀骜不驯者以此为理由,反抗朝廷的驱使。
早就死成一捧黄土,连坟头的树都因为狂风席卷而倒下一片的吕鹏因此感慨:
“不知姜齐之后,又是何人统治这里。”
“也不知后来者会不会延续此前的事业。”
对此,
具体行为很是符合“逝者如斯夫”这句话的东瀛分帝则是在漂过吕鹏身边的时候,对他进行了安慰:
“不用担心。”
“就算齐国封锁了自己前进的道路,也有宋人跟着呢!”
赵宋建立后,除了展现自己充沛的武德,跟北边突然冒出来的匈奴干架,跟西边一直侵吞诸夏自古以来领土的罗马干架之外,
在挣钱发展这件事上,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更别说赵裕出身的家族,本就是以经商为业。
于是一掌握到足够的权力,赵裕便想办法召集人手,开辟起了商路。
他的军队打到哪里,
宋人的生意就做到哪里。
即便是罗马也一样。
毕竟争夺领土、爆发战争……这些只是**问题,
老百姓们之间还是要做生意的嘛!
是以随着铁血大宋击败匈奴,火并罗马,国力日益昌隆的步伐,宋人也逐渐活跃起来。
稍有不慎,
齐国这个海上马车夫,还真有可能被这群二道贩子给取而代之。
吕鹏于是被安慰的更加伤感,对着坟头吹倒的树流下了眼泪。
“齐乃海中之国,距离陆地遥远,咱们现在还用不着担心它的结局。”
交谈之中,有死鬼这样说道,“眼下还是多看看洛阳那边吧!”
中原这片受上帝珍爱之地,诸夏君子们的起源之地,才是真正的重点!
而这片土地上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牵扯着整个诸夏世界。
若大汉之后仍旧强盛还好,
若是走向衰落……
那东边的东瀛炸了,乘着船过来骚扰沿海的可不会少。
要知道当年齐鲁海贼王吕母的一支手下,就投奔东瀛远亲去了。
宋国更是不介意跑过来争一争正统。
他是玄鸟的继承者嘛!
“可邓太后不是将天下治理的还不错吗?”
有了鬼神的到处补窟窿,
加上邓太后年年赈灾济民的举措,
大汉并没有因为天灾而生出额外的动荡,大体延续了开国以来的平和。
只是世家多有不满罢了。
毕竟邓太后落实了孟子与魏惠王的对话,将北方受灾的百姓大力迁往江南之地,又大把大把的将产自于江南的粮食,运来北方赈灾和填补因年年放粮而亏虚严重的府库。
这给了百姓活路,却是断了豪强们的财路。
但他们武装反抗的心思,已经随着永初四年的四夷宾服,还有之后几年邓太后兴建军马场,增强将士战斗力,清扫周边戎狄的举动,而少了许多。
忍耐的对象从邓太后变成了豪强世家。
与人斗又进入了新的环节。
就在今年,统治天下的女君甚至在群臣的强烈建议下,带领着皇帝和其他宗室,主持了一场对宗庙的祭祀。
这宣示着她的权势距离“皇帝”,只差了一个称号。
朝野为她发出海啸般的呼声。
“但这不是永恒的。”
“邓太后这样食少而事繁,很难享有长久的寿命。”
“天下终究要交给当今皇帝来管理的。”
“而这位年轻天子嘛……”
仗着自己辖区邻近洛阳,经常跑到那样吃瓜围观皇室生活的鬼神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只摆了摆手。
听者知晓了他都未尽之意,也跟着说:
“年轻多智,未必是一件好事。”
“希望亲政后的皇帝不要辜负了长辈的心血。”
说罢,
聚集蒿里,向西门宰辅汇报自己近来工作的各地封神们便又散去,继续给上帝糊裱去了。
而在阳世,
有感于天灾逐渐减轻,自己终于能够松口气的邓绥,下达了改元的命令。
她希望用这样的行动,来表达内心的喜悦——
这些年来,邓太后每听到地方闹灾,百姓饥荒的消息,就通宵不能入睡。
她减少了自己作为天下最尊贵者的生活供给,还处罚了洛阳中许多放纵的权贵,将攒下的钱拿去救济灾厄。
七八年的时间艰难度过,
去年多地送来丰收的消息,仓库再次被产于淮河以北的粮食填满,天下终于有了恢复平静的趋势。
于是年号也就从“永初”变成了“元初”。
元者始也,
初者首也。
她在选定这个年号时,心里已经有了归政于天子的念头。
不过前几年她忙碌太过,
不断的灾祸也让她不敢将之拿去给皇帝试手:
天子这里出点错误,
毛笔上低落的墨水,便要化作淹没万民的洪水。
国事已经艰难如此,实在不能再给百姓增加负担。
好在,
最苦的日子到底是结束了。
这也是今年春天,一向谨慎守分的邓绥,同意亲自主持宗庙祭祀的原因:
她是个情绪很正常的人,
当辛苦有了成果,肩上的重担也即将交付给后代时,
难免会生出与先人说说话,显摆一下自己功绩的想法。
而现在,
她只需要再累一累自己,补足先前对皇帝教导上的疏漏就好。
等皇帝熟悉了朝政,她便能安心放手。
可惜,
世事总难如人意。
就在邓太后自觉天下大好,还为日益健壮的皇帝选了一批新妃嫔来充实后宫的时候,
先帝仅剩的孩子,
大汉的平原王刘胜,在洛阳城中去世了。
膝下没有子嗣。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
而今汉也有着挽留成年皇子在洛阳居住的例子,
于是邓太后虽赐予了他广阔富足的封地,却还是将之视为需要长辈照顾的孩子,让刘胜一直留在洛阳,直到加冠成婚。
邓太后还期待着他能像先帝那样抖擞精神,传承血脉,谁曾想直接病故。
她因此非常伤心,觉得自己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却是使得先帝血脉断绝,实在辜负先帝。
皇帝起初也跟着伤心。
毕竟刘胜与他一同长大,终究有少年情分在。
但见到邓太后悲伤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想:
这样落泪,
是因为心中对刘胜抱有额外的期盼吗?
她是不是想要更换天子,用刘胜取代我呢?
先前改换年号,是否便有深意?
幸好,
刘胜及时死去了。
他不用再为某些事情担忧了。
之后,
邓太后的精力被平原王的葬礼牵扯了过去,
她还计划着在宗室中挑选杰出的少年,将之过继给早逝的刘胜,让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不至于断绝了祭祀。
皇帝没有过去打扰她,只在皇宫中心态从容愉悦的行走起来。
途中,
他遇见了一个美貌宫人,于是宠幸了她。
年轻气盛,
这个宫人很快便有了身孕,怀上了皇帝第一个孩子。
自入宫后便得到皇帝盛宠的阎氏对此很是嫉妒。
因为皇帝在床榻欢好之时,早就许下承诺,要立她做皇后,立她生下的孩子做太子。
阎氏因此常以“后宫第一人”自居。
她怎么能容忍一个宫人,夺走生下皇帝长子的荣耀呢!
万一她后面无法生下孩子,又该怎么办?
阎氏怀抱着嫉恨,想要处死那无辜的宫人李氏。
但消息传到邓太后耳中,
刚刚失去一位亲人,心中满是未能见到其血脉延续遗憾的女君,选择了庇护李氏,帮助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能生就好。”
能生,
对皇帝而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样,
她之后归政于天子,便更加放心了。
只是,
当皇帝为了安抚哭闹的阎贵人,抱怨太后不应该庇护那个怀了自己孩子的宫女时,
邓太后顿时生出了晕厥之感。
她收回了归政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