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之臣 第79章 赏花宴会(9)

一番诊治后,她开了药方,打着手势道:“无妨,只是受了些风寒,吃几副药就好。”

兰一臣这才松了口气,亲自看着木兮去煎药。药煎好后,他小心翼翼地喂风逸臣喝下。

渐渐的,风逸臣的哭声小了,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在兰一臣的怀里沉沉睡去。

兰一臣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庞,眼神里满是温柔与心疼。

这一夜,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既无亲族,也无后嗣,这两个孩子终究不能永远藏在他的羽翼之下。

午后,兰一臣负手立于廊下,望着院中那棵经年未开的梧桐,眉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

逆臣之子梅景尧与先皇血脉风逸臣,这两个身份敏感的孩子,如同两枚烫手的山芋,被他收留于这方小院之中。他们的身份一旦暴露,便是灭顶之灾。

他深知,自己如今的庇护不过是权宜之计,终非长久之道。

特别是经过此次事后,他知道孩子的成长,不可能避开外人,如果生病了需要大夫,如果要上学,需要去学堂,那么他们的身份是兜不住的。

兰一臣叹口气,亲自熬了药,端到房中时,见婴儿面色苍白,头上的烧已经退了。

他心头一紧,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孤零零站在黑暗的自己。

那一刻,一个念头如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或许,该给这孩子寻个安稳的归宿。

“爹爹,”风逸臣虚弱地张嘴,兰一臣一愣,心里泛起涟漪,他会说话了,而第一个叫的名字竟然是自己。

兰一臣将药碗递到他手中,看着他一边哭一边艰难地咽下苦涩的药汁,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知,仅凭自己一己之力,终究无法护他们周全。若想彻底摆脱这如履薄冰的处境,唯有……为自己寻一门亲事。

思绪如潮,翻涌不息。

不是为了情爱,而是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家,一个能让孩子名正言顺唤他“父亲”的家,一个能在将来为他们遮风挡雨的身份。

兰一臣脑海中浮现出风幽篁的身影。她聪慧机敏,背景清白,更重要的是,她对风逸臣关怀备至,若她能成为他的妻子……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犹豫。

几日后,风幽篁如常前来探病。

她提着药篮,步履轻盈地走进房中,脸上挂着关切的笑意。兰一臣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开口。

风幽篁在床前坐下,仔细询问风逸臣的病情,声音温柔如春风拂过湖面。

兰一臣悄然走近,目光落在风幽篁垂落的发丝上,那乌黑的发丝间别着一支素雅的玉簪,虽然还是男子装扮,但眉眼的俏丽是掩饰不住的。

他喉头微动,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小竹子,今日有一事,我欲与你相商。”

风幽篁闻声转头,眼中带着询问。

兰一臣深吸一口气,言辞恳切:“逸臣这孩子,身世飘零,我虽有心庇护,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思虑再三,唯有给他一个家,方能安顿下来。而你……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也最懂逸臣。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此言一出,房中气氛骤然凝滞。

风幽篁手中的药碗险些滑落,她惊愕地抬眼看向兰一臣。

说实话,他们俩虽然心意相通,但她从来没想过在这个时代嫁给别人,相夫教子,蹉跎一生。

看向他的目光,她却第一时间没有拒绝,反而心底有小小的喜悦。

兰一臣续道:“我知此事突兀,但你聪慧过人,当知其中利害。若你我二人结为夫妻,一则能护逸臣周全,二则……也能让你我之间多一层信任的纽带。我兰一臣,愿以性命担保,日后定当全力护你们周全。”

风幽篁垂下眼睑,沉默良久。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药碗边缘,心中翻江倒海。

她自然明白兰一臣的深意,这并非单纯的求婚,而是一场关乎三人命运的权谋布局。

她抬眸望向风逸臣,小孩眼中那抹脆弱与依赖,让她心头一软。

“子澶哥哥,”她终于开口,声音坚定而清澈,“我自幼受您恩惠,深知您的良苦用心。若能为逸臣谋得安稳,幽篁……自当从命。”她此言既出,目光又定定的望向他,“可我还有一个疑问,希望你能如实告知。”

兰一臣长舒一口气,胸中块垒仿佛卸下大半,“你说。”

“你之前曾说不会娶妻,如今改变主意,只是因为孩子吗?”风幽篁试探着问道。

兰一臣微微一怔,目光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坚定地看向她。

“起初的确是为了孩子,逸臣身世特殊,我想给他一个安稳的未来。但想到成亲人选,我只想到了你。与你相处的日子里,我发现你善良聪慧,善解人意,早已在我心中有了特殊的位置。”

“你不仅是我的知己,也是我的益友,更是我的心上人!”

风幽篁脸颊微微泛红,心中涌起一股甜蜜。

“我明白了,子澶哥哥。既然如此,我愿意嫁给你。”

兰一臣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日后,我定不会负你。”

风幽篁轻轻点头,眼中满是信任与期许。

两人正说着,风逸臣在一旁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

风幽篁没想到他都会说话了,勾了勾娃娃的小手,“叫娘亲——”

兰一臣心中一暖。

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固然美好,可他从来没有奢求过。所以一直逃避结婚的念头,如今他却并不那么排斥了。

他望向窗外,梧桐树叶在暖风中轻轻摇曳,枝头竟隐隐透出几点嫩红——或许,春天终会到来。

兰一臣以智谋为棋,为两个孩子的未来铺就一条看似安稳的路。

而风幽篁,这位聪慧的女子,在命运的洪流中,选择了以情义为舟,载着他们共同驶向未知的彼岸。

然而丞相大人结婚可是大事,必须给妻子一个恰到好处的身份,那么原来的风大人风幽篁,就必须死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再以女子的身份作为风寒竹的义妹嫁入他的家中,这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夏至前日,京畿道的悬崖边停着辆青篷马车。

车辕上凝着发黑的血,像是谁用毛笔蘸了朱砂,在榆木上点了颗瘆人的痣。

"大人,该启程了。"侍从第三次催促时,风幽篁正用铜镜照自己喉结。

那处粘着片薄如蝉翼的玉色膏体,边缘已微微翘起——就像她这场做了多年的梦,终于要醒了。

她最后看了眼皇城方向。玄武门的鎏金铜钉在烈日下刺得人眼眶生疼,恍惚间还是至和元年春,她穿着状元红袍打马游街的样子。

那时谁也没想到,这个身量瘦小的"寒门子弟",会一路做到户部尚书,更不会想到——

"风大人?"侍从的呼唤扯回思绪。风幽篁放下车帘,指尖在官袍暗纹上摩挲。

云雁补子下藏着道裂痕,是上月被御史台弹劾时,御史大夫亲手用朱笔划破的。

"走吧。"她轻声道,却在马车启动瞬间突然掀帘,"等等!"山道尽头出现队黑衣人,刀刃反射的强光如闪电劈来。风幽篁踉跄着跌出车厢,看见自己影子被夕阳钉在崖壁上——那是个穿着绯色官服的女人轮廓,腰间玉带的流苏正在风中疯狂颤动。

"狗官!拿命来!"刀光里她认出领头的是去年因贪墨被斩的漕帮之子。

风幽篁知道这是兰一臣为她设下的局,没想到这么逼真,竟然连他都请来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

坠落时她解开束发金冠。乌发散成匹黑缎,裹着染血的官袍在崖间飘荡,像只被箭矢洞穿的朱鹮。

最后一刻,风幽篁将随身玉佩狠狠掷向岩壁。碎玉飞溅时,她听见自己十几年来最畅快的笑声。

京城夏至这日,兰府的院子里正在晒书。檀木案上摊着《淮南子》孤本,穿堂风掠过,纸页哗啦啦地飞,像群白蝶扑向站在日影里的女子。

"小竹子?"兰一臣负手立于廊下,目光掠过她腕间缠着的白纱——那是为遮挡坠崖时留下的擦伤。

兰一臣忧心不已,没想到她还是受了伤,风幽篁闻声抬头,露出一抹浅笑:“子澶哥哥,我没事。这擦伤过几日便会好的。”

兰一臣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神满是心疼:“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了这般苦。”

风幽篁摇摇头,靠在他怀里:“为了往后的安稳,这点伤不算什么。”

这时,风逸臣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娘亲。”

在蓝大人的悉心教导下,他如今不仅会走,还会叫爹爹和娘亲了。至于另外一个小家伙就比他懒多了,至今不肯开口。

女子福身时,素色裙裾扫过青砖,带起阵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浮浮沉沉。

"怎么样?我第一次穿女装给你看,好看吗?"她声音比风幽篁轻三分,尾音带着病中特有的虚浮。

兰一臣想起在金銮殿上,那个用笏板砸碎御史乌纱的"风大人",此刻正用亡妹的身份,向他行标准的闺阁礼。

"你......"兰一臣故意顿了顿,看她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颤影,"衣服很好看。"

“就只有衣服吗?”风幽篁有些不满。

兰一臣用食指敲击她的额头,“你更好看。”

案上《山海经》突然翻页,风起了。

不少朝中大臣都来了,作为前户部尚书,这点交情还是要有的。

风府灵堂,白幡猎猎,纸钱如雪。棺木黑漆,金纹暗敛,停于堂中。

供案上香雾缭绕,长明灯一盏,火苗微颤,映得“风幽篁”三字牌位如生寒铁。

朝中官员,皆素衣而来。丞相兰一臣,兵部、礼部、刑部、户部,六部九卿,无一不至。

连久不临朝的国公府,也亲至灵前,焚香三炷,驻足良久。

“风尚书一生清正,国之干城,奈何天不假年。”何衍低声叹道,声音哑得像被纸灰呛了喉。

无人应答。

风寒竹立于棺侧,披麻戴孝,面容冷峻。

其实他心里有些慌张,不知道该不该滴两滴眼泪,展示自己炉火纯青的演技,然而想想还是算了,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太难看了。

棺中并无尸骨。

更无人知,风寒竹身后那低眉顺目的“义妹”,正是他们口中“英年早逝”的风尚书本人。

风幽篁如今作为他的义妹,自然也是穿着一身白衣,不过贴了一张假面,让别人看不出她的原来样貌,一直低泣,哭得期期艾艾,颇为我见犹怜。

如今,她名唤“风栖竹”。户籍新造,身份清白,乃风寒竹“远房表妹”,父母双亡,投奔义兄。今日初入风府,便以义妹之身,披麻戴孝,跪于灵侧。

她一身素白,鬓边白花微颤,眉目低垂,指尖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无声地数着。

得知她的身份后,何衍走过来。

“风姑娘节哀。”何衍走来,温声劝慰。

她抬眼,眸色如水,轻声道:“多谢何大人。”声音轻软,带着南方口音,与昔日风尚书那清冽如霜的嗓音,判若两人。

何衍却忽然怔住。那一瞬,他仿佛看见了旧人。然而再看时却发现又不像了,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真的是魔怔了。

只是不知怎的,她明明如泣如诉,楚楚可怜,可那眼睛却全然不同,那绝不是养在深闺的病秧子该有的眼神,倒像某个月夜,那个醉倒在亭柱旁,还嚷着要"革除天下积弊"的轻狂少年。

夜深了,吊客尽散。灵堂中只有风家人。

长明灯影下,她缓缓起身,走到棺椁前,伸手抚过那黑漆棺盖,指尖轻敲,声音空洞,将来有一天她会进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风寒竹也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你知道吗?今天何衍看向你的时候,我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他看出什么。”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那处,”她淡淡道,“风幽篁是男人,我是女人。风幽篁已死,如今活着的只有风栖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