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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沈阳),辽北总督府。
作为封疆大吏的田文浩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上裹着厚厚的貂裘,他五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疲惫和忧虑。
此人,当初曾跟随朱兴明北上收复辽东的麾下猛将。
属于,十二团营中年轻一级的将领中的佼佼者。
如今,此人却贵为辽东总督,成为一方的封疆大吏。
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几乎将他淹没,最上面摊开的几份,墨迹犹新,却都传递着同一个令人不安的信号。
来自辽东都司下辖各个卫所、堡寨的边报。
“拓拓部波尔图,近月以来,动作频频。先以联姻、赠礼为名,拉拢乌苏里、赫哲数部头人,往来甚密。后库伦部猎手于野狼谷遭不明身份悍匪袭击,死伤二十余,疑与拓拓部有关。库伦首领遣人质问,反遭波尔图部属殴打驱逐,库伦部势单力薄,恐已屈服。”
“费雅喀部与拓拓部交易骤增,波尔图以高价粮秣、铁器换取费雅喀部之珍贵皮毛,数量远超往年,费雅喀部青壮近日多有被波尔图招募之迹象。”
“开原以北,原属小部族之猎场,多被拓拓部猎手强行占据,冲突日增。波尔图放言,白山黑水,强者为尊。”
每一份上书都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田文浩的心头。
他放下最后一份边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积雪皑皑,几株枯树在寒风摇曳。
这平静的表象下,辽东的局势正如同冰封的辽河,看似凝固,实则暗流汹涌,冰层之下早已是怒涛激荡。
朱兴明终究是还是过于理想主义了,当初实行的满汉杂居政策,确实是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这些部落的势力。
可一切真这般容易这般简单的话,当初太祖成祖皇帝,为什么不实行这个政策呢。
只因为,这个时代的辽东地广人稀。
朝廷,想对这些地盘实行绝对的控制权,难!
实际上,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白山黑水之间的人们,还有哪些地广人稀的草原部落,很多地方都是朝廷无法触及的。
这就滋生了一些部落,再次回到了当初互相吞并的老路。
在一开始,这些部落都不成气候,对朝廷都是百般隐忍屈从。
但是一旦等他们壮大,就开始飞扬跋扈,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遇到个碌碌无为的昏君,这些部落更是能趁势壮大、
朱兴明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后代,出个无能之辈。
那么,辽东势必再次会成为心头大患。
“波尔图,波尔图。”田文浩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这个老狐狸动作太快了。
用冬天部落分散、难以互相支援的时机,一手制造冲突,一手抛出诱饵,软硬兼施,短短数月,竟将开原以北、松花江上游那片广袤而散乱的区域搅得天翻地覆。
库伦部被吞并已成定局,乌苏里、赫哲明显已被他拉拢或震慑,费雅喀也态度暧昧。白山黑水间,一个以拓拓部为核心,吸纳了周边数个部落力量的庞然大物,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野蛮生长。
这绝非简单的部落兼并,田文浩太清楚了。波尔图的野心,绝不仅仅局限于做白山黑水间的“大酋长”。他那双鹰眼里闪烁的,是当年努尔哈赤崛起前同样的光芒。
一旦让他在辽东腹地真正扎下根,聚拢起数万能征惯战的蛮族勇士。
田文浩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辽东,这大明的左臂,再也经不起一次“建州女真”式的崛起了。
朝廷这些年花了多少力气,才将南迁的满人各部拆散安抚,勉强维持住这脆弱的平衡。波尔图此举,无疑是在这火药桶上浇油。
“来人!”田文浩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亲信幕僚张师爷应声而入:“大人,有什么吩咐、”
“备笔墨,快!”田文浩语速极快,“本督要立刻上奏,辽东之事,十万火急!”
师爷之流,总是后知后觉:“这个,不过是几个小部落闹事,咱们、不至于如此紧张吧。”
师爷的眼里,辽东守军那可是清一色的火器,威力震撼。
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位辽东大人,为何如此紧张。
“你懂什么,咱们的信息滞塞。你以为波尔图只是喝部落摩擦,实际上,人家早已兵强马壮了。”
“大人,不过是一些草寇蛮夷,无需惊慌。咱们大军所至,自当所向披靡、”
“闭嘴!波尔图狼子野心聚兵数千,已成心腹大患!其势若成,辽东必乱!请朝廷速速定夺,或剿或抚,刻不容缓!”
田文浩呵斥着师爷,当下对方不敢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疾步走到书案前,铺开奏本专用的宣纸,提起饱蘸浓墨的毛笔。
“臣,辽北总督田文浩,诚惶诚恐,冒死泣血以闻……”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
朱兴明坐在宽大的御案后,手中紧握着那份来自辽东的八百里加急奏报。
奏报上,田文浩那忧急如焚的字句“拓拓部波尔图,包藏祸心。假联姻为名,行吞并之实。以威逼利诱,聚乌苏里、赫哲、费雅喀诸部、库伦恐已遭其毒手,今拥兵数千,皆剽悍敢死之徒,啸聚开原以北,白山黑水之间。其势若燎原星火,恐成建州之续。辽东安危,系于一线。臣夙夜忧叹,伏乞陛下圣裁,速定方略,或剿或抚,以靖边患。”
对于这份加急奏疏,朱兴明并没有表现出震怒。
他只是淡淡的放下奏疏,独自的思考了一会儿、
“宣,内阁张定他们入宫,朕要见他们。”
一旁正在研磨的旺财,施礼应了声:“遵旨。”
不多时,朱兴明一手组建的内阁成员,陆续抵达了乾清宫外候旨。
张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问道:“孙公公,出什么事了。”
孙旺财摇摇头:“老奴也不知,陛下只是看了份奏疏,好像挺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