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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窗外已经是一片沉沉的黑。
沈墨华的书房却亮如白昼,四盏台灯从不同角度打在宽大的书桌上,把纳斯达克的K线图照得纤毫毕现。
屏幕上的绿色数字还在跳动,像一群不安分的萤火虫,映在他眼底,泛出冷冽的光。
书桌上堆着半人高的资料,《巴伦周刊》那期“51家必死互联网公司”的封面被单独抽出来,用磁贴粘在白板上,每个名字旁边都被红笔打了勾,只剩下两个还空着。
沈墨华的手指捏着一支铅笔,笔尖在“亚马逊”三个字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落下——
这家公司的现金流虽然紧张,但物流体系的根基比看起来扎实,还没到必死的地步。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江风卷着潮气灌进来,带着点刺骨的冷,刚好让混沌的脑子清醒几分。
楼下的路灯亮着,把苏婉家的阳台照得明明灭灭。
回到书桌前,他重新点开交易软件。
屏幕上的仓位数据密密麻麻,红色的做多单和绿色的做空单交织在一起,像幅复杂的织锦。
三月建仓的49家公司,现在已经有32家股价腰斩,账面浮盈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足以让董事会那些老顽固闭紧挑剔的嘴。
但沈墨华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他调出纳斯达克综合指数的周线图,铅笔在图上划出一道陡峭的下行线,然后在底部打了个问号。
泡沫破裂的速度比他预想的快,恐慌性抛售像雪崩一样蔓延,这种时候,往往会出现技术性反弹——
那些抄底的资金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以为摸到了底部,蜂拥而入,把股价暂时推上去。
“反弹是必然的,没记错的话就是9月。”
他对着空气低语,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代码,调出历史数据。
2000年3月的高点到现在,跌幅已经超过40%,按照以往的规律,反弹幅度可能达到15%到30%,足够让那些贪心的人以为“春天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满屏的空头仓位数据,一旦反弹开始,这些仓位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些急于回本的资金会抱团攻击,强行拉高股价,逼迫他平仓止损——这是华尔街常用的伎俩,把带杠杆的空头逼到绝境,再割一波韭菜。
“得留个诱饵。”
沈墨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像猎人在布置陷阱。
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美国的经纪商,布置下操作方案。
不一会儿,戴尔、思科、雅虎……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持仓列表里消失,账面资金不断增加,像在收割成熟的庄稼。
每平掉一个仓位,他就会在白板上对应的名字上画个圈,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当最后一个仓位被平掉时,屏幕上的做空仓位占比定格在30%。
剩下的全是那些股价还没跌到位、但近期波动剧烈的公司——
它们就像挂在鱼钩上的肥肉,最能吸引抄底资金的注意。
沈墨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有点凉,却让他觉得异常清醒。
他知道这个决定有多冒险——
留下的30%仓位,既可能在反弹中遭受损失,也可能在反弹结束后,成为扩大战果的利刃。
但他必须这么做。
现在,他就是要给那些抄底资金留个念想,让他们觉得“空头在撤退”,让他们大胆地冲进这场虚假的反弹里,然后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林清晓端着银耳羹走进书房时,脚步放得极轻,拖鞋跟在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响。
推开门的瞬间,暖黄的灯光漫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落在沈墨华身上。
他坐在宽大的转椅上,背对着门口,白衬衫的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比平时少了几分疏离。
台灯的光打在他头上,把鬓角那缕不服帖的头发照得格外清楚,像株倔强的草。
林清晓的目光落在他握着铅笔的手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笔尖在K线图上悬着,却久久没落下,显然是在深思。
桌角堆着的资料歪歪扭扭,和他平时的穿着形成滑稽的对比——
疲惫的样子,像上了弦的钟,绷得太紧。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才发现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可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在灯光下闪着锐利的光。
不是疲惫的黯淡,而是沉浸在思考中的专注,像猎人锁定猎物时的眼神,冷静、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轻响和他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咖啡香,混着他身上清爽的皂角味,形成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指针已经过了午夜,窗外的江风卷着浪声传来,像是在为这深夜的思考伴奏。
林清晓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看着他突然在纸上划出一道利落的线,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
那是他找到答案的样子,像解开了复杂的谜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
她突然想起苏婉说的话:“沈先生认真的时候,好像浑身都在发光。”
以前她总觉得是苏婉夸张,此刻却不得不承认,这束光确实存在,不耀眼,却很吸引人。
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像温水里的糖,悄悄化开。
她放低保温桶,刚想开口,沈墨华却像背后长了眼睛,突然转过了椅子。
沈墨华的目光撞进林清晓眼里时,还带着点刚从数据里抽离的恍惚。
他的睫毛颤了颤,才看清站在灯下的人——是林清晓。
沈墨华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台灯的光晕在身后晕开,像给她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把米白色居家服的蕾丝领口照得半透明,那点精致的褶皱软得像云,和她平时练拳时紧绷的运动服判若两人。
她刚洗过的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灯光染成蜂蜜色,随着呼吸轻轻晃。
发梢还带着点潮气,大概是没吹干就来了,这在有强迫症的她身上很少见——
像株精心修剪的植物突然抽出疯长的枝桠,带着点不管不顾的鲜活。
皮肤是刚出水的样子,透着莹润的光,连眼角那颗小痣都清晰起来,像白纸上不小心滴的墨,反而添了几分生动。
平时总是抿成直线的唇,此刻微微张着,大概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唇峰泛着自然的粉,比苏婉曲奇上的糖霜还软。
最让他心头一动的是她的眼睛。
没了平时瞪人时的锐利,瞳仁里盛着台灯的光,像落了两颗星星,只有一种浅浅的温柔,轻轻盈盈的。
眼尾微微下垂,带着点慵懒,像只收起爪子的猫,乖乖蹲在暖炉边。
书房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混着银耳羹的甜香和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 ——
是他上次买错的那款栀子花香,当时被笑 “直男审美”,此刻却觉得这味道缠缠绵绵的,比咖啡香更让人发晕。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自己的呼吸烫到了。
林清晓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指尖碰到发烫的耳垂。“做了点银耳羹,结果做太多了!”
她扬了扬下巴,语气尽量保持平常,“给你端点过来,省得你饿死在这儿,我还得给你收尸。”
话虽刻薄,可她眼里的温柔没藏住,像水从指缝里漏出来,点点滴滴都落在沈墨华心上。
沈墨华突然觉得书房里的灯光好像更亮了些,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是银耳羹的甜,还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
他看着她弯腰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居家服的袖口滑下来,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还留着练拳时不小心蹭到的红痕。
那点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雪地里,让他突然想起上次她为了抢咖啡,鼻尖沾着的那点奶泡——一样的鲜活,一样的让人分心。
窗外的浪声好像停了,挂钟的滴答声也变得模糊。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碗里银耳羹散发出的甜香。
沈墨华的目光落在林清晓微微抿起的唇上,那道平时总带着锋芒的弧线,此刻软得像棉花糖,让他突然有点想伸手,擦拭她的嘴角。
“看什么看?”
林清晓被他看得不自在,抬手想敲他的脑袋,却在半空停住了——她看到他眼底的自己,映在那片漆黑的瞳孔里,竟有点陌生的温柔。
沈墨华猛地回过神,像被戳破的气球,慌忙移开目光,落在桌上的K线图上,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没什么,”他拿起铅笔,假装研究数据,“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