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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华尔街的空气里还飘着咖啡渣的焦糊味。
理查德把第五杯黑咖啡灌进喉咙,苦涩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压不住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他面前的六块屏幕全亮着,纳斯达克的行情图像条失控的绿蛇,每根K线都带着狰狞的下影线,把他的对冲基金净值咬得千疮百孔。
红木办公桌的抽屉里,藏着他上周偷偷签下的离婚协议。
妻子带走了孩子和曼哈顿的公寓,只留下这满屏的绿色数字,像在嘲笑他三十年的投资生涯即将沦为笑话。
他扯了扯领带,丝绸料子磨得脖子发红,想起三个月前还在慈善晚宴上跟人吹嘘“互联网泡沫是伪命题”,现在那些恭维的笑脸都变成了针,密密麻麻扎在他眼底。
“给我查所有超跌股的成交量。”
理查德对着对讲机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
助理发来的报表上,红色的“卖单”占了满满三页,只有零星几个名字后面跟着绿色的“买单”,像沙漠里的几株枯草。
他的手指在“亚马逊”“eBay”上重重划过,钢笔尖戳破了纸页,留下黑色的窟窿——
这些他重仓持有的股票,市值已经蒸发了七成。
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新闻提示:《巴伦周刊》发布“51家必死互联网公司”名单。
理查德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人迎面泼了桶冰水。
他颤抖着点开名单,前五十个名字里,有四十七个和他的持仓重合。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衬衫领口,比当年金融危机时更让他窒息。
“必须有反弹……”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抓起桌上的十字架项链塞进嘴里,金属的凉意硌得牙龈生疼。
三十年的经验告诉他,暴跌之后必有反弹,哪怕只是技术性的,也足够他喘口气,足够他平仓止损,足够他保住最后一点体面。
他开始疯狂买入那些跌得最狠的股票,像赌徒押上最后一块筹码,祈祷命运能网开一面。
——————
周一,沪上的晨光刚爬上窗棂,沈墨华的书房已经亮了四个小时。
他面前的屏幕分屏显示着中美市场,左手边的纳斯达克像团燃烧的野火,涨幅数字沿着K线图一路狂奔。
“eBay涨7.3%”“亚马逊涨5.8%”“雅虎中国涨9.1%”……
红色的买单像潮水般涌进交易系统,把股价推得越来越高。
交易大厅的实时画面里,操盘手们跳着脚欢呼,有人把打印出来的行情单揉成纸团扔向空中,纸屑纷飞的样子,像在庆祝一场虚假的胜利。
那些上周还在哭丧着脸的分析师,此刻对着镜头唾沫横飞:“底部已现!互联网春天即将回归!”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持仓数据上:30%的做空仓位像座孤岛,在绿色的涨潮里显得格外孤单。
但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涨潮,只是退潮时的回光返照。
那些疯狂买入的资金,不过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以为找到了猎物,却不知道自己正奔向更深的深渊。
屏幕上,理查德管理的基金代码正在疯狂跳动,买入量占了总成交量的三成。
沈墨华仿佛能看到那个老家伙此刻的样子:红着眼眶,紧攥着十字架,对着屏幕祈祷。
他低语:“贪婪和恐惧,是资本市场永恒的毒药。”
现在,贪婪正像病毒一样蔓延,感染着每一个失去理智的人。
他拿起铅笔,在K线图上的高点画了条横线。
按照他的计算,这场反弹最多持续三天,等那些抄底资金耗尽,股价会摔得比之前更狠,像被推到悬崖顶端的石头,一旦坠落,粉身碎骨。
书房只剩下键盘敲击的轻响和窗外的鸟鸣。
他看着那些数字越跳越高,像群不知死活的蚂蚱,在即将熄灭的火焰上蹦跶。
“跳吧。”
他对着屏幕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跳得越高,摔得越惨。”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
纽约经纪商马克的领带歪在一边,衬衫领口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圈。
他对着电话嘶吼,声音劈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金属:“听着!绝地反转开始了!这是上帝给的机会!”
唾沫星子溅在布满指纹的显示屏上,把“雅虎中国”的涨幅数字糊成一片模糊的绿(纳斯达克绿涨红跌),“现在不抄底,你会后悔一辈子!”
电话那头传来犹豫的声音,马克突然拍着桌子站起来,办公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看看成交量!十亿!这不是散户能撬动的!机构在进场!是他**机构!”
他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没喝,反而举起来对着镜头晃了晃,褐色的液体在杯里荡出危险的弧线,“我用三十年的职业生涯担保,这波至少涨30%!”
挂了电话,他立刻拨通下一个号码,脸上的亢奋像涂了层油彩,连眼底的红血丝都透着股狂热:“老伙计,还记得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吗?反弹起来的时候,连石头都能飞上天!现在就是一模一样的机会!”
他忠实的执行着沈墨华传来的指令,大力鼓吹纳斯达克要绝地反转!
交易大厅里像炸开了锅。
荧光屏的绿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把贪婪和恐惧都照得清清楚楚。
穿红马甲的交易员跳上桌子,挥舞着打印出来的K线图,嗓子喊得比华尔街的汽笛还响:“亚马逊突破阻力位了!eBay要涨停了!”
有人把西装外套扔在地上,光脚踩在满是纸屑的地板上,像在跳某种原始的祭祀舞。
CNBC的摄像机镜头扫过这片混乱,主播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激动:“各位观众,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纳斯达克交易大厅的实时画面——仅仅三天,互联网板块从地狱回到天堂!”
镜头突然切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分析师,他的眼镜滑到鼻尖,却顾不上推,手指在图表上戳得咚咚响:“这是典型的空头回补引发的反弹!空头们在平仓!市场正在自我修复!”
“修复个屁!”
沈墨华对着屏幕轻声嗤笑,把马克的通话录音关掉。
他刚换了身深灰色高定西装。
袖口的珍珠母贝纽扣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和他平时在家里乱扔的衬衫判若两人。
他踱步到窗边,沪上的晨雾还没散尽,汤臣***下的马路像条流动的河。
穿着校服的学生、拎着豆浆的上班族、骑着自行车的老人……密密麻麻的人流像搬家的蚂蚁,沿着斑马线缓慢移动。
阳光刺破云层,把高楼的玻璃幕墙照得闪闪发亮,像撒了把碎钻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
手指在西装袖口轻轻敲击,节奏和他计算K线图时一模一样。
沈墨华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马克发来的实时数据显示,散户入场量已经超过机构资金,占比达到62%——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接盘的**够多了,盛宴该结束了。
他想起林清晓早上出门时的样子,穿着那件灰绿色的冲锋衣,高帮靴子在玄关的地垫上蹭了又蹭,直到把鞋底的泥都蹭干净才肯走——
她的强迫症总在这种时候发作,却偏偏容忍他把书房弄得像战场。
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指尖的敲击却没停。
最佳入场时间已经计算好,当最后一批贪婪的资金冲进市场,当分析师们开始预测“新一轮牛市”,就是他按下核按钮的时刻。
那些此刻在交易大厅狂欢的人,那些听信马克鼓吹的散户,那些对着镜头信誓旦旦的分析师,都将成为这场猎杀的祭品。
风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来,吹动窗帘的一角,露出楼下苏婉的身影。
她正蹲在花坛边,小心翼翼地给那几只小猫喂食,米白色的羽绒服像朵盛开的铃兰。
沈墨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两秒,又转回到电脑屏幕上。
“快了。”
他对着空气低语,指尖在袖口的纽扣上轻轻一按,珍珠母贝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让他更加清醒。
交易大厅的狂热还在继续,CNBC的分析师已经开始畅想“互联网的下一个黄金十年”,而他的手指,已经放在了做空按钮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