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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紫禁之巅。
卯时的晨光,刚刚穿透清晨的薄雾,为那连绵起伏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淡漠的金色。
太和殿内,百官早已按照品阶,肃然而立。
香炉之中,龙涎香的烟气,笔直地升腾着,与殿梁之上,那俯瞰众生的九龙金匾,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让人窒息的庄严与压抑。
这里,是大夏王朝的权力心脏。
这里所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足以让千里之外的沃土,化为焦炭;让数以万计的生灵,血流成河。
然而,此刻的朝堂,却是一片诡异的沉寂。
所有人都知道,北方的天,已经乱了。
高顺反叛,北狄南下,山东失陷……
一封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京城。
但坐在那九龙御座之上的男人,却迟迟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表态。
他只是听着看着任由那股混乱的烽烟,在北方的土地上,肆意燃烧。
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山雨欲来之前的恐怖压抑。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太监那尖细悠长的唱喏声,打破了沉寂。
一名须发皆白,身穿都察院御史官服的老臣,颤颤巍巍地,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
他手捧着一卷象牙笏板,跪倒在地。
“臣,左都御史刘政,有本启奏。”
御座之上,那位已经年过花甲,两鬓染霜,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疲倦的大夏天子夏明渊缓缓地抬起了他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深不见底的眸子。
“讲。”
一个字,简单而威严。
“启禀陛下!”
刘政老泪纵横,声音里充满了激动,“臣今日,并非为弹劾而来,而是为我大夏,贺!为陛下,贺!”
“臣于昨日,收到一封来自北地义士的匿名血书!书中,详述了燕王殿下是如何不顾个人安危,派遣麾下精锐,于万军从中,救出那忠勇无双的山东总兵罗成!”
“燕王此举,力挽狂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于国有功,于社稷有功!为我大夏,保留下了最后一支忠勇之师!实乃我皇室之楷模,天下藩王之表率啊!”
“臣恳请陛下,降下天恩,重赏燕王!以彰其功,以安天下之心!”
说罢,他重重地叩首于地。
刘政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不少不明真相的文官,皆是点头称是。
毕竟,在如今这般四处起火的危局之下,燕王此举确实如同一股清流,显得是那样的“忠君爱国”。
然而,那些真正的朝堂老狐狸,如内阁首辅李斯、兵部尚书张廷玉等人,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们敏锐地,从这看似“褒奖”的奏报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御座之上,夏明渊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呈上来。”
太监连忙将那封所谓的“血书”,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御案之上。
夏明渊缓缓将其展开。
他看着信上那一个个用朱砂写就,充满了“忠勇”、“楷模”、“国之柱石”等溢美之词的字眼,他那双浑浊的眸子,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锐利。
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信的末尾那句“……北境三州之地,皆感王爷恩德,只知有燕王,而不知有天子矣……”之时,他那只握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
整座太和殿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好……好一个国之柱石!”
“好一个只知有燕王,不知有天子!”
夏明渊的声音,不大。
却像是一阵从九幽地府,吹来的寒风,让殿内所有的大臣都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
“砰!”
他猛地,将御案之上一方由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的镇纸,狠狠地扫落在地!
玉碎之声,清脆而刺耳!
也彻底击碎了这座朝堂之上,那虚伪的平静!
“反了!都反了!”
夏明渊猛地站起身,他那原本略显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竟爆发出了一股属于帝王的滔天龙威!
他指着阶下,那一脸错愕与惶恐的刘政,厉声咆哮!
“你这老糊涂!你是猪油蒙了心吗?你当真以为他是在救罗成?”
“他是在收罗成的兵权!他是在收北境的人心!”
“高顺拥兵自重,他不去剿!北狄叩关南下,他不去挡!他偏偏在此时‘恰好’出现在了泰山,‘恰好’救下了罗成这颗最关键的棋子!”
“他这是想做什么?他这是想告诉朕,这北方的天,他说了算吗?”
“他这是想告诉朕,他随时可以带着那所谓的‘忠勇之师’,踏过幽州关,来问一问朕这把龙椅,坐得还稳不稳吗?”
一番话,如同雷霆震怒,字字诛心!
刘政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殿内所有的官员,更是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噤若寒蝉!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内阁首辅李斯,连忙跪行上前,叩首道:“燕王,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绝无不臣之心啊!还请陛下,明察!”
“明察?”
夏明渊冷笑一声,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李斯,“那好你告诉朕,该如何明察?”
“是派兵去剿了他这个‘国之柱石’?还是下旨申饬,逼得他立刻竖起反旗?”
李斯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棘手的地步。
这封匿名的告密信,就像一根最毒的刺精准地扎进了皇帝心中最深的那根名为“猜忌”的脓疮里。
现在,无论燕王做什么,在皇帝看来都是错的。
这,是一个死局。
许久之后,夏明渊才缓缓地,重新坐回了龙椅之上。
他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
但那双眼眸之中的杀意与猜忌,却变得越发浓郁。
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北方的棋局,已经渐渐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必须立刻派一个只忠于他自己且手段足够狠辣的人,去将那潭水彻底搅得更浑!
他需要一把不属于朝堂、不属于军队,只属于他这个天子的刀!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阶下百官。
最终落在了大殿角落一个一直沉默不语,仿佛与整个朝堂都格格不入的身影之上。
那人,一身黑色飞鱼服,腰佩一柄狭长的绣春刀。
脸上,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
他,便是大夏王朝,最让百官闻风丧胆的神秘机构龙鳞卫的指挥使,魏进。
“魏进。”
夏明渊的声音,恢复了帝王应有的冷静,却也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臣在。”
魏进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简练。
“朕,给你一道密旨。”
夏明渊从龙椅的暗格之中,取出了一卷玄色的圣旨。
“朕命你,即刻率领一千龙鳞卫精锐,奔赴北境。”
“你此行的任务,有三个。”
“第一查!给朕查清楚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是谁在背后挑拨朕与燕王的关系!查出来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第二杀!高顺反叛,罪不容诛!朕允你便宜行事之权!朕不要看到他的人头,朕要看到他和他那所谓的十万大军彻底地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第三……”
夏明渊的声音,顿了顿。
他看着魏进,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只有君臣二人才能读懂的狠辣。
“监视!”
“给朕,死死地盯住燕王!盯住他的一举一动!盯住他救下的那个罗成!盯住他麾下的每一兵每一卒!”
“朕要知道,他到底是在为朕,清除叛逆。还是在为他自己,扫清……登基之路上的障碍!”
“朕,准你先斩后奏之权!”
“臣,领旨!”
魏进接过那卷足以在北方,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玄色密旨,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化作一道黑色的幽影,消失在了太和殿的阴影之中。
看着魏进离去的背影,夏明渊才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靠在了龙椅之上。
他挥了挥手。
“退朝。”
百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这座让他们感到窒息的宫殿。
空旷的大殿之内,只剩下夏明渊一人。
他缓缓地,走到那巨大的疆域图之前,看着那片已经彻底糜烂的北方。
高顺、北狄、燕王……
一个个名字,在他脑中闪过。
他知道这些人都只是棋子。
在这背后,一定还藏着一个更加高明,也更加可怕的棋手。
他在暗处,轻轻地拨动着棋子,便让整个北方烽烟四起,让他这个天子焦头烂额。
“不管你是谁……”
夏明渊伸出手,用那苍老而颤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青阳县那小小的位置之上。
他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机。
“你,很快就会知道。”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朕的棋盘,还轮不到你来……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