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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默的棋盘之上,北方的天空已是一片混沌。
三股最强大的势力,如同三头被激怒的巨兽,相互撕咬,相互牵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片血与火的修罗场之中。
然而,他们却都忽略了在那混乱的漩涡之外,一股更加冰冷、更加致命的暗流,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速度,悄然南下。
河北与山东的交界处,官道之上。
一支千人的骑兵队伍,正在沉默地行进着。
他们并非是高顺的兵马,也非燕王的部众。他们每一个人都身穿黑色的飞鱼服,外罩一件可以抵御风沙的玄色披风。
腰间,悬挂着一柄比寻常雁翎刀,更显狭长、也更显阴冷的绣春刀。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如同死水般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
他们行进的队列,整齐得如同用尺子画出来的一般。
千人千骑,除了马蹄声与甲胄的摩擦声之外,竟听不到任何多余的杂音。
一股由死亡与纪律,所凝聚而成的恐怖杀气,在他们的头顶,汇聚成了一片无形的阴云,所过之处,飞鸟绝迹,万籁俱寂。
他们,便是大夏王朝最神秘也最令人恐惧的利刃龙鳞卫。
是天子手中,那把可以斩断一切监察天下的屠刀!
队伍的最前方,龙鳞卫指挥使魏进,勒住了他那匹通体漆黑的战马。
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他那戴着黑色金属手套的右手。
他身后的千人骑兵,在同一瞬间,令行禁止地,停下了脚步。
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他们共享着同一个灵魂。
一名副指挥使,催马来到他的身旁,声音嘶哑地问道:“大人,前方三十里,便是高顺叛军的先锋大营。我们……是否要趁夜突袭?”
魏进没有回答。
他那银色面具之后的目光,缓缓地扫过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
他能看到远处村庄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也能看到官道旁,那些因为畏惧战火,而匆匆逃难的百姓。
许久之后,他才用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缓缓开口。
“陛下要的不是一场胜利,而是一个绝对的掌控。”
“高顺的十万大军,不过是一群被野心与利益临时捆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其内部早已是派系林立,矛盾重重。”
“攻其一点不如乱其全局。”
他转过头,看向那名副指挥使,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的寒光。
“传我密令。”
“命‘地字组’,潜入河北境内。将那些最早投靠高顺,如今手握兵权的地方将领,给我就地清除。将他们的头颅,挂在各自的营帐之外。再将他们与高顺之间的‘密约’,公之于众。”
“我要让那些被他收编的河北降军,人人自危。我要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跟着叛贼,只有死路一条。”
“命‘玄字组’,化整为零,渗入山东。北狄人不是在烧杀抢掠吗?那我们就帮他们,烧得更旺一些。”
魏进的声音,愈发冰冷,“以北狄人的名义,去屠戮那些还在观望的山东地方豪强。嫁祸给高顺,就说这是他引狼入室的铁证。”
“我要让整个山东对高顺恨之入骨!让他,彻底断了收服山东人心的念想!”
“至于我们……”
他缓缓地,抽出了腰间那柄狭长的绣春刀。
刀身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令人心悸的血色光芒。
“我们的目标,不是那些杂鱼,而是那条自以为是的大鱼。”
“高顺,不是喜欢玩伏击吗?”
他的嘴角,在面具之后,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
“那我们就给他,设一个更大的局。”
“我要让他,在自以为最安全的时候品尝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我要让他的人头,成为陛下龙案之上,最醒目的那件祭品!”
“是!”
副指挥使领命,迅速地消失在了队伍之中。
魏进没有再动,他只是静静地坐于马上,像一尊来自地狱的审判官遥遥地望着那片风起云涌的北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场由陈默所掀起的乱世棋局,迎来了一位最不讲规矩,也最蛮横的掀桌人。
他要用天子赐予他的屠刀,将这盘棋局之上,所有不稳定的棋子,全都碾成齑粉!
……
而此刻的青阳,那位被魏进视为“终极目标”的棋手,却正为了另一个问题而焦头烂额。
机械研究局之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所有的工匠,包括公输班在内都一脸愁容地,围着那台已经初具规模,却始终无法正常运转的“蒸汽机原型一号”,唉声叹气。
“不行……还是不行!”
公输班一**坐在地上,烦躁地抓着自己那本就稀疏的头发,“气密性!还是气密性的问题!无论我们用多好的钢材,将那汽缸与活塞,打磨得多光滑。那股‘气妖’(水蒸气),总能从那细微的缝隙之中,泄露出去!根本无法形成足够的推力!”
“还有!那锅炉的压力,也完全不可控!我们已经炸了三个锅炉了!再这么下去,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这玩意儿,送上西天!”
陈默的眉头,也紧紧地锁着。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工业革命的难度。
他可以提供超越时代的设计理念,但他无法凭空变出符合精度要求的加工机床和材料科学。
活塞与汽缸的密封,是内燃机与蒸汽机最核心的技术难题之一。
在没有“活塞环”这个划时代发明之前,早期的蒸汽机都是用浸满了油脂的麻绳,来勉强填充缝隙,其效率之低下,可想而知。
至于锅炉爆炸,那更是蒸汽时代初期,一个无法避免的“魔咒”。
“看来光靠硬碰硬,是不行了。”
陈默看着那台趴窝的钢铁巨兽,陷入了沉思。
“我们必须换一种思路。”
“既然‘推力’,暂时无法实现。那我们能不能反过来利用另一种力量?”
“另一种力量?”
公输班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对。”
陈默的眼中,重新闪烁起智慧的光芒,“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甚至比那‘气妖’,还要强大的力量。”
“前辈,您想过没有。我们脚下的这片天空,这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它本身是不是也存在着重量与压力?”
“空气……有压力?”
公输班被陈默这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彻底搞蒙了。
“当然有。”
陈默蹲下身,他用最简单的语言,为这位工匠大师,解释着那足以颠覆他世界观的物理学常识。
“我们之所以感受不到,是因为我们身体内外,都充满了这种压力,形成了一种平衡。可若是我们将一个密闭容器里的空气,全都抽走,让它里面变成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空’。那么,外面的空气,便会用它那庞大的力量疯狂地想要挤进去填满这片‘虚空’!”
“这股力量,足以在瞬间,将最坚固的钢铁,都压成一团废铁!”
他看着公输班那张由迷茫,渐渐转为震惊的脸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新构想。
“所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用高压的蒸汽去‘推’活塞呢?”
“我们为什么不能先将蒸汽,注入汽缸。然后再用大量的冷水,让它在瞬间,凝结成水,从而在汽缸之内,形成一片近似于‘虚空’的低压区?”
“到那时,根本不需要我们去推!外面那无处不在的大气压力,就会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将活塞,给压下来!”
“这,就是‘大气式蒸汽机’的原理!它的结构更简单,对气密性的要求更低,也远比高压蒸汽机,要安全!”
公输班死死地盯着陈默,他那颗已经被无数新知识,冲击得快要麻木的大脑,在这一刻,再次被一道闪电悍然劈开!
虚空……
压力……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神之领域的大门,正在向他缓缓敞开!
他终于明白,自己所面对的不仅仅是技术,而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全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科学!
“我……我明白了……”
他颤抖着站起身,冲向了那堆图纸,他那双苍老的手,在这一刻,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泄压阀!冷凝器!我们需要一个独立的冷凝器!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制造出‘虚空’!”
“还有活塞!我们可以用皮革,没错!用浸透了牛油的多层皮革,来制作临时的‘活塞环’!它一定能解决气密性的问题!”
这位工匠大师,在这一刻,彻底进入了一种疯魔般的状态!
而陈默,则是欣慰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地将这辆承载着未来的战车,推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之上。
就在整个研究局都因为这个全新的构想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时,那名负责北方情报的斥候,却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陈默的身旁。
他的声音,比之上一次更加急促,也更加凝重。
“启禀东家!”
“河北急报!”
“高顺将军,于三日前在泰山成功伏击了山东总兵罗成!”
“但……但燕王府的‘修罗卫’,与数万北狄狼骑,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战场!”
“高将军……高将军他……被迫后撤。如今整个山东,已彻底沦为北狄人的屠场!”
“而最关键的是……”
斥候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恐惧。
“一支千人的神秘骑兵,已于昨日,渡过黄河!他们行动如风,手段狠辣,自称‘龙鳞卫’!”
“他们……他们非但没有去拦截北狄人,反而一夜之间,连斩了三名最早投靠高将军的河北降将!”
“如今,高将军麾下,军心大乱,人人自危!”
“高将军……高将军他,快要压不住了!”
“龙鳞卫……”
陈默的口中轻轻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那双刚刚还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眸子,在这一瞬间彻底地冷了下来。
他知道,这盘棋局之上,那个最不想看到他安稳发育的对手,终究还是亲自下场了。
而且一出手,便是最狠,也最致命的王炸。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了那台正在被工匠们,重新改造的蒸汽机原型。
那巨大的钢铁骨架,在火光的映衬下,像一头沉默而狰狞的远古巨兽。
它的“心脏”,还未曾跳动。
但它的主人,却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来自京城的那份,刺骨的杀意。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么?”
他低声喃喃自语,那声音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反而,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看来是时候让这把天子之刀,见识一下,什么叫做……”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巨大的锅炉之上,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喷薄而出的白色蒸汽。
“工业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