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上的民族 第45章 无法释怀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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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点头,“嗯,发现了。”

龙莹莹唇角勾起淡淡的微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因为你……”他小心翼翼地说出口,“你的妈妈可能来过这里,他们觉得你眼熟。”

龙莹莹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背包侧袋,那里装着母亲的一本随笔笔记,里面有母亲走访一些羌寨的记录。

她母亲在这里的十余年间,留下不少关于羌族的调研资料,然而留给她的却不到十分之一,而且基本都是母亲早年在这里完成的著作。她包里的随笔笔记并没有母亲来这里的记录,但她相信母亲一定来过。

龙莹莹眼中的笑意深了些,停下脚步,目光望向远山,变得悠远,“我很小的时候……还不到四岁,妈妈以支医的身份来到这里。”

“在闲暇时间里,她几乎走遍了阿坝州的大小羌寨,免费救治过许多贫苦的老百姓,和当地人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我想她也一定来过这里,这里的老百姓多少还记得她的模样……”

话到此处,心里涌上她始终无法释怀的痛。虽然她恨自己害死了母亲,可从小渴望母爱的她,至今也无法原谅母亲的狠心。

母亲生前一句句叮嘱她的话,像冰刺一样扎进她的心口:

“你已经长大了,要懂得照顾自己,不要动不动就哭,要勇敢。”

“不要什么事都想着靠父母,要靠自己。”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追求的梦想,你也一样。”

……

泪水无声滑落,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母亲:“妈妈,你的心里就只有自己追求的梦想,那我呢?妈妈心里有我吗?”

她的心为此揪痛,却远远比不上她亲手葬送母亲性命的悔恨与痛苦。她无数次在心里想,如果母亲心里没有她该多好,那样母亲就不会抽空去给她买生日蛋糕……

深陷害死母亲的自责中不能自拔,她悔恨地哭出声来:“妈妈……对不起……呜呜……”

“莹莹,莹莹,你怎么了?莹莹……”

阿克焦急的声音将她拽出痛苦的深渊。泪眼中映出一张担忧的面孔。她惶恐不已,难以置信自己竟在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面前失态。

“我没事。”她背过身去,慌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

阿克从身后递来纸巾。

虽是盛夏,大山里的早晨空气依旧清冷。龙莹莹衣着单薄,当身后的男人递来纸巾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暖流仿佛将她环绕。

那是她多年来内心无比渴望的温暖。

然而转瞬之间,她心里却又生出恐惧——她讨厌这里,她才不会像母亲一样爱上这里。这里是伤害她的元凶,她是来赎罪的!

“谢谢。我们快走吧!”她接过纸巾,快步朝前走去,像是在逃跑。

阿克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瘦却挺直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他看得出龙莹莹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却也明白此刻任何安慰都可能变成她防御的尖刺。

在迷宫般的寨子里穿行了好一会儿,他们在当地村民的指引下来到释比的家中。

作为寨子里最有权威的长者和精神领袖,释比往往都是历经岁月洗礼的银发智者。这个寨子的释比也不例外。

老人一头银发,身穿传统羌绣服饰、头戴羽冠,见到他们时老眼一弯,和蔼慈祥。

阿克右手抚胸躬身施礼,用羌语说道:“阿爸许(对释比的尊称),我们是参加阿坝羌文学协会竞赛活动的人员,我叫阿克。这位是我的队友龙莹莹。”

老人的目光从龙莹莹身上收回,对他们还以同样的礼,“我叫比拉。你们不必如此客气,叫我阿爷就行。快快请进!”

老人的和蔼可亲与热情再一次深深触动了龙莹莹内心的偏见。

在龙莹莹原本的认知中,作为羌族的精神领袖,年长尚在其次,威严神圣、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才是重点——这也是她不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

她曾以为,所谓的释比无非就是封建社会的顽固守护者,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威严姿态,冷漠傲视一切,为巩固自己的权力而以莫须有的神旨愚弄百姓。

然而在她来到这里的两个多月时间里,通过深入了解羌文化、与白玛尔青的交流,以及和当地百姓平时的交往,她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偏见是多么可笑,那时的自己又是多么无知。

释比作为羌族的精神领袖,在社会中扮演着多重核心角色:既是宗教仪式的主持者,又是文化的传承者;既是社会秩序的维护者,也是医疗健康的守护者。他们几乎都是饱读诗书、博学多才的智者。

龙莹莹跟在老人身后,踏进那仿佛与山岩熔铸在一起的碉房。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烟火与某种淡淡草药香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原本悲伤抑郁的心情像得到了一味奇药的治疗,忽然间舒缓了不少。

迈入堂屋,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仿佛从一个世界步入了另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世界,眼睛需要片刻才能适应室内的昏暗。

和她去过的所有羌族人家一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占满整个厅堂中央的火塘。黝黑的铁三脚架(锅庄)立于其上,橘红色的火焰安静燃烧,被烟火熏黑的铜壶发出急促的“咕嘟”声。

屋顶很高,被常年不熄的烟火熏成泛着油光的黑檀木色。几根粗壮的主梁横跨其上,隐约能看见悬挂着的成捆草药、风干的玉米、以及一些她无法辨认的形状奇特的植物根茎。

厚重的墙壁上悬挂的释比法器吸引了龙莹莹的目光。色彩斑斓、图案诡异的猴头帽;雕刻着神秘符号的神杖;还有皮鼓和兽骨制成的响器……无一不在向她述说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然而因为自身知识有限,她无法读懂它们所诉说的深意。

这一刻,她无比懊悔从前没有珍惜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母亲明明有意传授她许多羌民族的文化知识,她却恼羞成怒,拒之门外。

“坐。”比拉在火塘边拉开一条长凳请他们坐下,然后又吩咐家人端上茶水与果盘。

龙莹莹却仍站在那些古老的法器面前不动,如同被施了定身术。

比拉走到她身边,叹息道:“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个小丫头,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龙莹莹闻言看向释比,不可思议地道:“您说——我小时候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