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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室厚重的隔音门再次关上,将外界虚假欢庆的喧哗彻底隔绝开了。
全息影象中,余云山的威严目光似乎仍在凝视着室内的两人,但那只是系统录制好的循环画面。
如果启动的是第一套程序,这个画面会自动消失;否则,它将持续到余庆主动关闭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之前更加复杂难言的沉默。余庆和常生各自想着心事。
第二程序一旦启动,在90天内是不能终止的。余庆担心这90天内再遭变故。而且这意味着他要在90天后的某一天,再次悄悄来到长金,去那个常生并不知晓的地下终极办公室操作一下。
这次来长金已经是九死一生,下一回只怕是十死无生。如果一直待在这里,等到90天之后把事情办完了再走,常生会不会怀疑自己“不过问公司所有具体事务”的承诺是一场欺骗?
而此时,常生脸上那谦恭的微笑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确保不会有任何一丝一毫泄露出去的可能:“董…事长,接下来您打算……”
余庆笑道:“你是想问我是否兑现承诺,什么时候离开吧?”
常生忙说:“不是,绝对不是……现在程序有瑕疵,我们得弄清楚原因……”
余庆说:“我知道,你可能在怀疑我这个所谓的第二程序是自导自演的一个把戏,只是找个理由长期待在这里不走,是吧?”
常生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显然他真的有这个想法。昨天还在生死相搏的两个人之间,很难一夜之间获得彼此的信任。
余庆叹道:“我不怪你对我的怀疑。但有个事我说了你可能更怀疑了。第二程序启动后,必须在90天后才能中止……”
常生不等他把话说完,忙说:“那为了保险,我现在就护送您去琼山,委屈您在故居里等90天,那个地方最安全。”
“如果我想就在这里待90天呢,你是不是越发怀疑了?”
“不怀疑是假的……可您说了算,我遵从您的意见。”
余庆正色道:“我不能为了消除你的怀疑而冒险。再说,我真的很不安,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人在我们的行政系统里做了手脚,接下来我和你将面临什么吗?”
“那样胜天公司也许完蛋了,甚至更糟。您肯定没有……其他的……瞒我了……”
余庆抬起手,打断了他,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球形光幕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能放下你的质疑吗?你想想,我真要对付你,现在我有最高权限,直接把你开了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麻烦!”
“的确如此。我现在的处境……不一样……”
余庆有些不耐烦地说:“行了。我说过,我的志不在公司,你就放心管理胜天,我才懒得过问那些日常。不过,现在我们要找出今天的问题出在哪里,这个关系到你我的命运。”
常生的脸色变得平淡了下来,说:“我们在一条船上了。”
“对了,你的平行系统,能完全镜像刚才‘第二程序’激活后的一切指令吗?”
“过去是可以的,”常生回答得极为谨慎,“但您知道,核心权限的底层交互,平行系统只能记录和模拟,无法真正介入。我带您去平行控制室看看?”
“好。不找出原因,我真的是寝食难安。”
余庆由于对许多现行的科学知识不很了解,索性把东好也召唤了过来,跟在他左右。
常生让余庆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指路,来到了平行控制室。
才走进控制室里,常生便问那个值守的类人姝:“刚才有什么异常没有?”
类人姝答道:“数据显示,刚才有个程序被触发了并得到了中央系统的响应,权限已在逻辑上转移至一个叫余庆的名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响应层级和反馈信号,与余云山当年留下的密档记录,有极其微弱的偏差。”
常生调出了另一块悬浮的操作面板,上面显示出两串复杂的代码流对比,他的脸色瞬间沉重了下来,说:
“看这里,权限验证通过的握手协议,多了一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冗余查询。就像……系统在确认新权限的同时,额外向某个未知的、非标端口发送了一个‘已接收’的信号。”
余庆的心猛地一紧。未知端口?忙问:“能追踪这个信号去向吗?”
类人姝答道:“我尝试过,但信号经过多重加密和跳转,最终消失在公共数据海里,无迹可寻。”
常生关闭面板,看向余庆,眼神里充满了探究,“董事长,启动‘第二程序’的过程,您确认没有任何人知晓?包括……告诉您操作程序的那位琼山的助理?”
余庆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你这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试探我?”
“不敢。”常生微微躬身,姿态放低,但语气却不卑不亢,“我只是在评估所有潜在风险。系统被做了手脚,这是确凿无疑的。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外人。要么是内部出现了我们不知道的叛徒,且权限高得惊人;要么就是……”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余庆,“老爷子本人,还留下了我们都不知道的后手。”
“老爷子已经死快二百年了。”余庆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除了程序,你认为还有什么?”
“那么,只剩下前一种可能。”常生直起身,“一个或一群能绕过我,甚至可能也绕过老爷子生前监控的人,潜伏在胜天内部。他们的目的不明,但显然有能力在最关键的时刻给我们一击。”
余庆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的平行系统,安全吗?”
常生愣了一下,随即自信地回答:“绝对安全。它的物理网络与中央系统完全隔离,是我亲手搭建的,参与者和知情者不超过五人,都是绝对可靠的心腹。”
“是吗?”余庆轻轻吐出两个字,示意东好去检验一下。
东好走到球形光幕前,手指看似无意识地划过一片流动的数据区块,凝视了几分钟,说:
“为什么我刚才在读取权限日志时,发现这个系统的某个次级数据库,在七十二小时前,有过一次异常访问记录?访问者的权限标识……很有意思,指向一个已经被注销了三年的前安全主管的工号。”
常生的脸色一下变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慌乱掠过他的眼底:“这不可能!那个数据库的访问日志是实时监控的,我从未收到过任何异常警报!”
“所以,要么是你的‘绝对可靠’的心腹出了问题,要么就是有人连你的平行系统也能侵入并篡改日志。”
余庆转过身,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常生,“常总裁,这就是你所谓的‘绝对安全’?这就是你声称的‘从未想过绕开它’?”
控制室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常生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无法辩驳。余庆刚刚接管(哪怕是名义上的),竟然能如此迅速地发现他经营多年都未曾察觉的漏洞?
这究竟是余庆的手段高超,还是……他早就对平行系统了如指掌,甚至这次访问记录根本就是他的这个助理伪造出来敲打自己的?
猜忌的种子,在这一刻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警惕和不信任。
良久,常生才艰难地开口:“我……我立刻彻查此事!”
“不必大张旗鼓。”余庆冷冷道,“暗中进行。在找出这个‘幽灵’之前,我们不要用任何通讯工具,就用最古老的面对面交谈。
我们不能再彼此猜忌了。
在这之前,我就住在这个平行控制室里。这里是你绝对掌控的地方,这样你不会胡思乱想了吧?”
常生惊讶地说:“这里怎么住,连个洗手间也没有,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余庆笑道:“这里够宽敞的了,你帮我置办这一切送到这里来吧。”
常生见余庆为了取信于自己,竟然肯把自己软禁在控制室里,激动地说:“我会,我会。”
常生他们这个家族,先祖为了讨好余云山,为他亲自尝试据称可以长生不老的基因药物,身体出现了一些不明原因的基因变异,他们的肾一般在四十岁就坏死了,所以三十岁以前都是换上了人工肾。
因此常生他们长期以来觉得余云山欠他们家的,对余庆自然也是不以为然。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他有了一些改观,认为这个小伙子不错,又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常生很快让人为余庆送来了所有生活用品,还派了5个生活型类人姝伺候他起居。常生之所以同意余庆住在这里,是因为这里的确是胜天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余庆也真的把这儿当家了,还觉得挺有趣的。一个类人姝还为他拉起了一圈电子围帘,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而进出围帘并无物理阻隔。
晚上休息的时候,余庆发现那五个类人姝中有一个太特别了。那流水线出来的产品,个个完美无瑕,唯独那一个嘴巴明显有点厚了。
余庆笑道:“你是那个参数出岔子了,嘴怎么弄的?”
那类人姝躬身道:“我的很多参数都是故意弄乱的,以检测人的审美有没有发生转移。”
余庆又笑道:“有转移,反而感觉你比她们四个更加迷人。”
那个类人姝大胆走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余庆,笑道:“你再感觉一下,我还有什么比她们迷人的。”
余庆一惊,她有和人类一样的气息,是个人类。
“你把那个类人姝调包了?老常还说这儿最安全,连有人混进来了都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我想干什么?”
“嗯……若是谁派来害我的,你应该已经下手了。现在还花时间和我磨嘴皮子,这表明你是友非敌。不过,能松开你的手吗,我觉得怪怪的,这里可是控制室,不适合亲密接触。”
那姑娘在余庆耳边小声说:“不是有电子围帘吗?我爸爸是怕你在这里无聊,让我来陪你的。”
余庆慌忙拉开她的手,说:“乖乖,老常连女儿都献上了。”
姑娘嗔怒道:“什么叫女儿也献上了?我们没有恶意……”
余庆忙改口道:“对不起,是我口误了。你看我一眼把你从她们中挑了出来,说明是我把自己推过去的。”
姑娘扑哧一笑:“你真幽默。你能体会我爸的苦心吧?让类人姝来陪你不够尊重,可这时候去外面找个人来,有我可靠吗?”
“那你打算怎么陪我?可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余答应。我想你把我爸爸开了。”
“余答应,我为什么要开了你爸?”
姑娘马上伸手握住余庆的手,说:“谢谢!你可要说话算数!”
“我说什么话了,就要算数?”
“我让你把我爸开了,你说‘余答应’,也就是‘我答应’的意思……”
“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就好奇了。先前你爸为了坐稳这个位子还想废了我呢,你这一上来就要我开了你爸,为了啥呀?”
“他每天二十六小时都在公司,都不陪我们了。不值啊。”
“又设套子让我钻。明明一天二十四小时,你是想我纠正你的说法,然后你回我说还有两个小时你爸人在家里,心又去公司了;或者说他有时一个小时当两个小时为公司卖命……”
“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还没说他四十八小时呢。”
“的确是这样。让他继续这样好了。绕了一大圈,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回去告诉你爸,我真的志不在公司。他再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我真让他滚蛋了,让你上。”
姑娘挑衅地说:“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上了……”
“不要扯歪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