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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尤红叶。”
“‘四分五裂剑’只是她的伪装,她真正的剑并不是以力破巧,大开大阖的剑法,而是轻灵若梦,万妙无方,由一衍十,由十衍百,由百衍千,当她出招时,人便已困在招中,像陷入一场梦,五圣主和六圣主只出了一招,她的剑已闪了数下,数下之后,五圣主手折,六圣主尾指断。”
“手折?”
“她留手了。”
“你们呢?”
“三圣主和四圣主似乎对她有些惊惧,出手难免弱了几分,但就算我们六人齐心,使出全力,也不是她的对手。”
朱小腰语气幽幽,人也幽幽,她扮做传讯手下的样子,易容成笔挺干练的少年模样,却仍有一种‘意中无人’的气质。
毕竟面前两人都知道她的真身,所以她便卸下了几分伪装。
在这简朴的房间内,两人一坐一立。
坐在椅上的青年一身杏衣,身形瘦削,他面色苍白,像是多年不见阳光,却并不给人一种文弱的感觉,反而如余烬中的一簇不熄的寒焰。
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许是因为他拖着病躯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吧。
亦或是那双眼中不屈的意志,给人一种‘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的惊魂。
因为他是苏梦枕。
‘梦枕红袖第一刀’,是因为这个人,所以他的刀焕出生命,挽起一场惊梦。
他坐在一张凳腿长短不一,高大,古拙,十分不舒服的木椅上,因为苏梦枕常觉得,人要在‘不适’中才能时刻保持警醒,耽于舒适反而会招至沉沦。
他有大志,亦有大才,只是沉苛积身,要实现志向,便不能给自己留出‘舒适’的时间。
人这一生是在追逐时间,还是在被时间追逐?
“能胜你们六人联手的,江湖上不过十指之数,能在胜的同时留手不施重伤的,更是少之又少。”
旁边站着的人开口。
他很年轻,身量颀长,气质儒雅,最明显的特征莫过于额上的一颗黑痣。
这位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总管,‘童叟无欺’杨无邪。
招揽颜鹤发和朱小腰,分化迷天盟势力这些事都是由杨无邪出计操办,他是苏梦枕的左右手,便如同‘六分半堂’狄飞惊之于雷损。
杨无邪手中抱着一摞书简,将其放在桌上,朱小腰有些好奇,但也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这些书简未展开,朱小腰看不到上面的字,她只注意到了一点。
有一份书简似乎格外的轻薄,好像上面根本没有记上几页东西。
但苏梦枕却先拿起了那最薄的一张册子,他看的很细,很认真,表情沉郁。
苏梦枕接着问:“关七是真的恢复了神智,还是只是变得‘听话’?”
朱小腰这次摇头。
“我接触的太少,分辨不出来,”她顿了顿,又道:“尤盟主似乎是真心在为七圣爷治病,每天都亲自为他煮药,还支出了一大笔钱购置珍稀药材。”
杨无邪从桌上书简里抽出一本册子,摆在上面:“这是一张与关七有过恩情交往的人物名册。”
苏梦枕问:“里面可有人与这本里的人物有相似之处?”
他指的是手中仍未放下的那本薄册。
杨无邪摇了摇头。
在这一点上,他绝不会有任何疏忽错漏。
摇头的意思就是,哪怕逐字逐句,逐个起承转合笔墨纹理都吃透看透了也看不出相似相近可以重合的地方。
苏梦枕信任他,所以他没再去看那本名册。
请帖也放在桌上。
他看了眼帖子,似乎停留的时间久了一点,眼中寒焰幽幽。
“在拟好的礼物里,再加上一些珍稀的药材。”
杨无邪点点头,应了声‘是’,然后也看向这张帖子,他忽然道:“或许,这场宴会之后,雷损也会递来一张帖子。”
‘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的独女雷纯与苏公子之间有一场尚未履行的婚约。
若迷天盟的崛起之势无法遏制,双方便可能借此婚约结盟。
古往今来,姻亲关系一向是缔结联盟最有效的手段。
*
六月六日,天青如洗。
原本商幡林立、叫卖不绝的长街,今日竟难得地静了下来。
沿街的茶肆、酒坊、脚店,皆垂下了半幅帘幕,歇了生意,识趣地腾出地界,不欲搅扰这场即将到来的江湖盛会。
间或有穿着统一服饰的迷天盟弟子在街坊暗巷中隐现,目光机警,这些只是明哨,暗哨则有明哨的三倍之多,且覆盖更广。
时辰将至,楼外风云渐聚。
天子脚下,又是特殊时日,并没有人敢纵马驰骋长街。
一辆华美的天青软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长街,抬轿的四名脚夫俱是太阳穴高鼓、步伐沉稳的内家好手,其中有三人虽着中原服饰,但眉眼隐约透着异族轮廓。
轿帘低垂,不漏半分声息,只在经过时留下名贵熏香的淡雅气息,让人揣测其中之人非富即贵。
孔雀楼外负责迎宾的是一名迷天盟的舵主,一个笑得清秀狡黠的狐狸似的少年,他是五圣主和六圣主倚重的一个做生意的人才,绰号‘笑狐’,本名却与绰号截然相反,叫做孙奉直。
想来他的父母为其起这名字,是希望他端方正直,持身以正,‘奉直’还是一个六品官号,许是还指望着他将来能谋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
他在五圣主和六圣主手下做的‘生意’所经手的黄金珠宝,确实足以将家里的大门映的金光灿灿,无比光耀了。
孙奉直擅识人,记忆力又极好,早将宾客的名单和人物的特征记在心底,他见轿帘掀起,走出一位年轻俊秀,仪表不凡的贵公子,便迅速将人与名对上了号。
神通侯府小侯爷,‘血河神剑’方应看。
他没带手下的‘八大刀王四指掌’,在今日的宴会上本也不必如临大敌的带上他们,仅这一点上,就与不愿前来的龙八太爷形成了鲜明对比。
面对这位名动京师、权势滔天的小侯爷,孙奉直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真挚热切。
“恭迎小侯爷大驾。”
方应看走进孔雀楼大堂,他既有江湖上的‘方巨侠义子’的身份,又是圣上册封的侯爷,背景深厚,无人敢无视,故而已入席的江湖人和官场人士大都起座恭迎,寒喧见礼。
方应看微笑着一一回应,风度礼仪挑不出丝毫毛病,他的目光掠过主座下的六名圣主,有看到上方空荡的主位,脸上露出恰当的好奇。
于是不用他问,天盟的总舵主张初放便探出一张胖胖的脸,向将方应看迎到位置的孙奉直询问道:“令盟的盟主和七圣主还未至吗?”
孙奉直正要回答,忽有人惊呼一声:“天阴了!”
众人望向大门,方才还晴朗的天空失了光,泛出淡淡的灰蓝色,像是钧窑月白的釉色。
门前忽然站定了一人。
没人知道她是何时出现的。
她着一身红衫,仿佛这天色忽变是为了呼应她的身影,为这仕女图般走出的鲜明亮丽的女子铺陈水墨底色。
她的颊边有一点红痣。
雪色的颊,鲜红的痣,丰润的唇,明丽的眸。
好个仿佛要将雾霭都映出亮色的女子!
这攫取了众人视线的女子姿态洒然地迈过门槛,目光淡然的地向两旁宾客分去视线,每一个被视线掠过的人都好像与她打了一声招呼。
她迈步,上座。
主座。
她便是今日宴会的主角,迷天盟的新任盟主,尤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