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兴帝一发话,旁边伺候着的小太监当即麻溜跑去西配殿,取来一柄半尺长的小匕。</p>
看见此物,旁人并无异色,卫廷却是微微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p>
而荀元惜,则心生感慨。</p>
这把小巧匕首,还是先帝在位,东昱国力强盛,她外祖父沈祎驻军北方重镇时,北燕进贡所献。</p>
此匕薄如蝉翼,刀刃尖细,却吹毛立断,极为锋利,其名也正是“蝉翼”。</p>
昭兴帝常用它拆竹简、古札,以及书信。</p>
但是,昭兴帝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最终,便是被这把他极其钟爱的匕首,一刀割喉,断送了性命!</p>
而后,建文帝萧沛继位,再之后,看她对这蝉翼匕首流露出喜爱之意,萧沛把匕首赏给了她。</p>
于是,这蝉翼匕便成了她,爱不释手的防身利器。</p>
正是因为随身携带此匕,她才能两入军中,几次化险为夷,最终荣登后位,直至扶立安儿,成为东昱有史以来,第一位临朝称制的摄政太后!</p>
荀元惜依依不舍地从蝉翼匕上收回目光,卷翘长睫如扇,遮住眼底欲将其据为己有的渴望,以及,对昭兴帝的隐隐杀意。</p>
她这一番神色变化,不过一瞬又有状如桃心的长长刘海掩饰,满殿的人都无所察觉。</p>
然而,前世久经沙场,卫廷早在腥风血雨中,磨砺出了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p>
何况,卫廷看似慵懒四顾,一副看戏模样,其实大半注意力都放在荀元惜身上。</p>
纵使她这杀意一闪即逝,卫廷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p>
当即,他不由得眸色一深。</p>
她,想杀昭兴帝?</p>
为何?</p>
不错,前世,昭兴帝的确是当时尚为庸王的萧沛亲手所杀;但这设计之人却是因为得罪了掌印大太监林铎,没入浣衣局浆洗的罪奴——荀元惜!</p>
可那是因为,昭兴帝中了北燕的离间计,误信谗言,以为沈祎私铸兵器,意图谋反,下旨将临川沈氏满门抄斩了!</p>
而今,沈祎健在,临川沈氏也都好好地安居一隅,她这杀意,从何而来?</p>
巧在,卫廷也如荀元惜一般,是个不信鬼神之人,否则,就凭这一点,定会怀疑她也拥有两世记忆!</p>
但此时,饶是卫廷多智近妖,也想不明白荀元惜身上种种蹊跷,只得暂时抛诸脑后,留待此间事了,再问天机老人杜慕,看他是否知晓端倪。</p>
荀元惜与卫廷各怀心思,而一直默然侍立在侧的秉笔太监林粟却从旁拿过一个檀木托盘,缓步迈到廖敏玉面前。</p>
“廖姑娘,得罪了。”</p>
林粟嘴上说“得罪”,但并不曾真的强取廖敏玉捏在手中的香囊,反而躬身哈腰,以眼神示意她自己将香囊放入托盘。</p>
林粟已是相当客气,廖敏玉却不敢摆谱。</p>
勉强弯了弯嘴角,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强忍心下忐忑,将香囊放了上去。</p>
三皇子萧榈的香囊被荀元惜夺了,林粟倒也省事,不必与萧榈打交道,只问荀元惜要便是。</p>
不过,等到了荀元惜身前,林粟的态度与之前至宫门处宣读昭兴帝口谕时,要客气得多,甚至对荀元惜比对廖敏玉还要恭敬、谦卑。</p>
“荀七姑娘,劳烦您将三皇子殿下的香囊给奴婢,奴婢呈给陛下过目。”</p>
林粟这么一番前倨后恭的变化,令荀元惜微感意外。</p>
在这宫中,逢高踩低才是正常!</p>
以林粟的心智,不会看不出来,即便昭兴帝大事化小,非要留她做那三皇子正妃,萧榈对她也不会再有好脸色……</p>
那林粟,为何非但不冷待她,还一反常态,向她示好?</p>
不过,纵然心下诧异,荀元惜脸上却无显露,只浅笑颔首,将手中香囊放入那檀木托盘。</p>
昭兴帝不假他人之手,亲执蝉翼,拆开两个香囊,观其背面,但却没有发现有何异常。</p>
萧榈、廖敏玉隔着跪在中间的荀元惜,暗地里交换一个眼色,互相安慰。</p>
然而,荀元惜却突然膝行两步,靠近龙榻,“陛下,可否把香囊给臣女看看?”</p>
虽然暗恼萧榈胆敢说谎欺瞒自己,但那毕竟是他的亲儿子;而这荀氏到底不过只是荀颂的孙女!</p>
如此步步紧逼,半分不饶人,昭兴帝对她自然难有好脸色。</p>
只是,他素来以仁君自诩,也不好强行压下此事,只能强忍怒火,甩手将那两块香囊布料,隔案抛给荀元惜。</p>
两块素雅绸缎入手,荀元惜状似恭敬地俯身一拜,才翻来覆去,细细查看起来。</p>
看昭兴帝拆了香囊,都没能发现其中的秘密,廖敏玉已定下心,不再慌张。</p>
看来,是自己高看了这荀贱人,她根本不知道香囊的具体蹊跷!</p>
心念一转,廖敏玉挑眉冷笑,等着看荀元惜出丑。</p>
可萧榈却莫名紧张。</p>
直觉告诉他,荀元惜或许真能发现什么!</p>
廖敏玉所料不错,荀元惜确实不知萧榈与廖敏玉这两个香囊的秘密在何处。</p>
她之所以敢在昭兴帝面前,一口咬定香囊可以证明萧榈与廖敏玉早已私定终身,那是因为前世,廖敏玉临死之前,是她亲自送行!</p>
那时候,廖敏玉就拆了她这往日里宝贝至极的香囊,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p>
可是,即便有明确线索,荀元惜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p>
看那娇小女童,一脸淡然沉稳之色,已很快转为凝重……</p>
默然端坐昭兴帝太师椅上的天机老人杜慕心有不忍,出声唤道:“七姑娘若不介意,不如老夫帮你看看?”</p>
杜慕这么一开口,昭兴帝都惊了一刹。</p>
昭兴帝尴尬笑道:“君素天尊,您看今日,真是…哎,子孙不孝啊!叫您看笑话了!”</p>
别看昭兴帝乃是这东昱皇朝万民之主,杜慕却毫不买账。</p>
杜慕都没搭腔,略一摆手,便起身走到荀元惜身前,“七姑娘?”</p>
之前他唤荀元惜那一声,众人还无感觉,此时再唤,那语气中隐含的尊重,愈发明显。</p>
卫廷是第一个察觉的,顿时眯眼盯了天机老人一眼。</p>
昭兴帝更是一脸惊色,愕然望一眼天机老人,又转眼打量荀元惜。</p>
而荀元惜却怔怔望着天机老人,愣神片刻,才低头应是,将那两块布料,放进他倾身而来的掌心。</p>
天机老人两指捻起布料搓了搓,又对着光亮照了照,忽而捋须垂眸,看向跪在荀元惜身后不远处的三皇子萧榈。</p>
“三皇子殿下,直至此时,仍是不肯吐露真相吗?”</p>
萧榈紧张得后背汗湿,但却不见棺材不落泪,犟着脖子问:“您老此言何意?”</p>
天机老人蹙眉摇头,道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一转身,便要昭兴帝下令,命人打盆清水来。</p>
昭兴帝本是不愿,但无奈,他对这道法出神入化的天机老人很是敬畏,只好依言照办。</p>
这时候,萧榈才真是慌了。</p>
这一身布衣的糟老头子,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为何要横插一手,帮那荀氏贱人?</p>
父皇又何以对他,言听计从?</p>
但不管心下再恨,萧榈终究不敢驳了昭兴帝的意思,牙床咬得“咯咯”响,还是眼睁睁看着林粟领命出殿去取水。</p>
眼见萧榈闷不吭声,而那林粟出去不过一转眼,就捧了盛满清水的铜盆进来,廖敏玉更是恐慌,身子晃了晃,双眼一翻,就往地上倒。</p>
然而,荀元惜怎肯让她就这么晕过去?</p>
“廖姑娘,你可千万别晕!不然,等会儿,怕是免不得还得一顿板子打醒!”</p>
其实,廖敏玉若真晕了过去,昭兴帝多半是叫人冷水泼醒,并不会在这弘光殿动刑。</p>
可是,廖敏玉眼下已是心神大乱,全无主张,哪还能分辨荀元惜话中真假?</p>
她慌忙双掌撑地,硬生生稳住自己,怨毒抬眼,瞪视荀元惜,无声以唇形说了一句:“贱人,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p>
荀元惜粲然一笑,也以口型回她:“我等你!”</p>
两人一番机锋不过片刻,天机老人那边已有定论。</p>
“荀七姑娘所言,果然不假!这两个香囊上,均有四字,同出《诗经》,合起来正是一句情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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