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两个孙女之间生出嫌隙，崔老夫人的心情很不好。</p>
老夫人脸色难看，福鑫堂内其余人自然不敢多话。</p>
一时间，各有各的思量，安静吃着茶点，等惊蛰过来。</p>
唯有荀元菀，因老夫人没吩咐，她只能还那么半倚半靠偎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巧玉，站在罗汉榻旁边，不时压着嗓子，咳嗽两声。</p>
也不知，妍喜是怎么与惊蛰说的……</p>
没一会儿，惊蛰便跟着妍喜过来了，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竟还隐带喜色。</p>
但惊蛰也不是傻子，规规矩矩给老夫人行过礼，抬眼一看，不由得心下便是一惊。</p>
虽说老夫人这福鑫堂的规矩，向来比府中任何一处都大，庶出姑娘从来没资格落座；可五姑娘却因为自幼体弱，素有特许。</p>
怎么今日，五姑娘这脸色瞧着都有些泛白了，老夫人还让她站着？</p>
惊蛰脑中念头刚这么转了个弯儿，就见五姑娘荀元菀对着她，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p>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荀元菀错开眼，再次掩唇咳嗽。</p>
而惊蛰虽是心下狂跳，却强自镇定着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继续给屋中其余几位主子作礼问安。</p>
自己的丫头，荀元惜自己哪能不清楚。</p>
惊蛰是个爽利、泼辣的脾性，做事从不这么磨唧。</p>
往日也不是没与她一起来过这福鑫堂给祖母请安，哪次人不多？</p>
年前，甚至还有大房伯母和另外两个一嫡一庶的堂姐呢！</p>
可那时候，惊蛰不过团团一拜，道一声“奴婢给众主子问安”，今日怎么却一一作礼问好？</p>
莫非，是在拖延时间？</p>
眸色一寒，荀元惜在众人都看不见的暗处，偷偷捏了崔老夫人一下。</p>
崔老夫人微微皱眉看她一眼，便调转目光，看向身旁那个，昨日押走荀元春的婆子阿喜。</p>
不消吩咐，婆子阿喜当即会意，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惊蛰，好你个偷奸耍滑的小蹄子，竟敢偷拿姑娘们的东西！”</p>
因有荀元菀那一记眼神示意，惊蛰心下已有防备。</p>
施施然跪倒在地，惊蛰沉着否认：“嬷嬷，婢子没有！”</p>
喜嬷嬷脸色更沉，正待再说什么。</p>
惊蛰却不理会她了，却红着眼圈儿，移目望向荀元惜。</p>
“姑娘唤奴婢来，是怀疑奴婢动了您的东西？姑娘这是误听了哪个烂舌根的胡说？”</p>
惊蛰虽未真的哭出来，但这腔调，真是委屈极了，也气极了似的。</p>
但荀元惜，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并不言语。</p>
惊蛰忙又道：“姑娘，姑娘您不信奴婢？姑娘您……”</p>
话音稍顿的瞬间，她锁在眼眶里的泪水，恰时流了出来。</p>
“观澜轩的财物，确实是奴婢在打理；可姑娘也知道，这么多年，奴婢真是从未出过半点差错啊！一应器具、珍玩，或是药材、食材，奴婢是一丝不敢懈怠，都是分门别类立账的！姑娘若不相信，惊蛰可以回去拿来，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儿，给您查看啊！姑娘！”</p>
惊蛰这一番话，真是说得声泪俱下，话音落下，更是悲痛难当，双手手背贴地，头贴掌心，伏地痛哭起来。</p>
荀元菀凝目一看，心下迅速有了判断。</p>
看样子，嫡妹之前并不曾审过惊蛰，适才问起，只是临时起意罢了。</p>
现下，且先不管嫡妹是何时知晓昆山玉镯之事，又是从何得知的，只要惊蛰这婢子真如姨娘所说那般聪明，事先便藏好了那昆山玉镯，再咬死不认，那么……</p>
没有物证，亦无人证，任凭嫡妹说烂了嘴，祖母也定不了自己的罪！</p>
这么一想，荀元菀忍不住捏手绢掩口轻咳，借此掩饰唇边得意笑容。</p>
然而，即便她心机再深沉，毕竟如今也才十二岁，怎么算计得过执政多年的荀太后？</p>
惊蛰这出戏演得精彩，但荀元惜却半分不信！</p>
再看旁边站着的庶姐眼角微扬，她心下略一琢磨，已将二人心思猜了个大概。</p>
屋内众人都静默着，只闻惊蛰哭声，荀元惜却猝然开口。</p>
“喜嬷嬷，这丫头可聪明呢！你可要当心，别给她几句话给绕进去了！”</p>
先给喜嬷嬷提了个醒，元惜又侧身扒着崔老夫人的肩，娇声耳语：“祖母，我看也不必与这背主的婢子废话了！一事不劳二主，就烦请喜嬷嬷走一趟吧？去观澜轩，惊蛰的屋里搜一圈，真相如何，自然就明白了。”</p>
崔老夫人本不愿大动干戈，奈何这小孙女虽然年纪小，但却还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p>
再说，她这里若不给个公道，这小丫头直接求到老爷面前，可就不好了！</p>
沉吟片刻，崔老夫人给心腹喜嬷嬷递过一个眼色。</p>
主仆二人几十年的默契，根本不需要多言，喜嬷嬷立时会意，叫上妍喜，和两个下头伺候的二等婢，就要往外去。</p>
这下，荀元菀是真紧张了，虽然仍旧抿唇不语；但捏着绢子的手，已见青筋。</p>
刚来时，还有些心乱的惊蛰却已经冷静下来。</p>
昆山玉镯多名贵，她哪敢随便放？</p>
更何况，她早就防着这一日，所以，那昆山玉镯藏得很是隐秘。</p>
就算喜嬷嬷把她那屋子翻个底朝天，也绝对不可能找得到！</p>
倒是五姑娘，可别被这阵仗给吓出什么岔子才好！</p>
惊蛰不是担心荀元菀，不过是怕她连累自己，贴在地面的手，便悄然动了动，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安心。</p>
然而，就在此时，上方一声软糯轻唤，却令刚刚定下心神的惊蛰瞬间白了脸。</p>
“嬷嬷且慢！”荀元惜匆匆离座，赶上两步，叫住了喜嬷嬷，“我隐约记得听谁说过，惊蛰有个习惯，喜欢把好东西藏花瓶里，再滴蜡封了，倒都倒不出来，只能灌热水熔；或者，直接砸了花瓶，才能取出来呢！”</p>
听了这话，喜嬷嬷忍不住转头，深深地看了惊蛰一眼。</p>
屋内其余人，包括荀元菀，也都惊了一刹。</p>
一个奴市买来的低贱小婢，入府不过五六年，能有什么好东西，居然这般小心？</p>
而惊蛰则顿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了荀元惜一眼，随即高声哭叫起来。</p>
“姑娘，姑娘您相信奴婢啊！奴婢真的没有偷拿您什么，花瓶里藏的，那都是奴婢的私物，是奴婢父母留给奴婢的东西，还有您往常赏的……”</p>
“私物？‘奴仆身系于主’，这是本朝律令！连你这个人都是我们荀家的，又哪来的什么私物？”</p>
不待惊蛰说完，荀元惜已脆生生一句打断。</p>
惊蛰还待开口再辩，荀元惜却无心再听，只半眯着眼，冷冷盯着她一眼。</p>
“呵……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纵然你背主可恨，可到底也伺候我这么多年。我虽不敢再用你，却也没想过要把你怎样，只待你交代清楚，就叫牙婆来，另行发卖。但都这时候了，你还要替人遮拦？我是真心寒，也替你悲哀啊！”</p>
荀元惜重重叹一口气，看惊蛰的目光，似痛心，又像是怜悯。</p>
“偷盗主家财物，是个什么下场，你不知道？何况，这偷窃之物，还是名贵的昆山玉镯！一旦送交官府定罪，你会怎样，你那个在外书房做跑腿小厮的弟弟又会怎样，你想过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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