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0916 潼关受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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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农城中,斛律光遭遇了南来第一场败绩。

“贼将杨檦引部伏于中途,待我师旅行过便由侧出击,仓促应战,损我士众数百,无奈回奔。”

讲到之前行途中遭遇伏击而损兵折员,斛律光也不由得面露痛惜之色。之前一路行军转击都是势如破竹,却没想到在进击潼关的途中遭遇了拦截伏击。

说到底,斛律光虽然久处行伍、精熟韬略,但他也只是人而不是神,难免也会有疏忽与错误。

如果从晋阳南来奔援算起,他已经率领部伍转进千数里之遥,并且在短短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参加数场大战,全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无论是他还是麾下的将士全凭着胸内一团振奋之气在支撑着,一旦情势发展不够顺利,难免就会遭遇挫折和打击。

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好在魏将杨檦所部人马并不算太多,而斛律光也并没有一味恋战,当察觉到情势不妙的时候便当机立断的引部撤回,这才避免了遭受更大的打击。

归途之中,斛律光也是作出了一番反思,感到自己继续进击潼关的行为有些轻率冒失:“大军南来月余,转进已逾千里,难免师老力疲,更兼天时不具。前路潼关乃是天下雄塞,虽新锐之师亦恐难克,若再继续与战,恐怕也是徒劳无功。”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斛律光这般在受到教训后能够领会适可而止的道理,一直都在盼望着能够戴罪立功的平秦王高归彦听到这话后便不以为然的笑语道:“斛律开府屡为大军先锋,陷阵拔城、战无不胜,可谓壮哉。今者一时之小挫也不足为忧,况我数万强兵至此,军中又岂止一人?交战决胜,诸将俱有职责,若只因一战不利即生进退之想,又如何向诸军将士交代?”

堂中参议的将领不在少数,当听到斛律光所言的时候,也有一些将领流露出了认同的意思。虽然他们是作为胜利一方对西魏败军进行追击,但这冒着风雪翻山越岭的辛苦也是各自承受,随着战线的拉长,不乏将士已经萌生退意。

可是当高归彦表态完毕后,诸将心思也都不由得发生了转变。是啊,南来一路斛律光屡为先锋、多有表现,无论是之前河桥袭营还是此间攻夺弘农,都是非常辉煌的大胜,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无论军功还是在战场上的缴获都非常的丰厚。

但是同行至此的诸军将士们却沦为了背景板,承受着一样的辛苦,但无论是战场上的表现还是实际所得都不如斛律光出色。之前宜阳商讨进击的时候,是你一力坚持,如今自己志得意满又自觉力有不支,遭遇小挫后便开始萌生退意,这能服众?

段韶之前便不怎么想要继续进击,虽然说如今攻克了弘农城,又在此间斩杀了万余西魏军士,看似战果辉煌,但其实意义也并不算多大。

除了斩杀敌军逾万算是消灭了可观的敌军有生力量,像是弘农城这一收获根本就难以保留下来。须知弘农与河洛之间隔绝着绵延的崤山,而河东玉壁城的存在也让晋阳人物难以直抵弘农,驻守的成本极高,唯一可做的就是毁城而去。

此时听到斛律光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段韶便也开口说道:“诸位杀贼心切、意欲立功,确是壮志可嘉。然则贼据关西非只短日,意欲铲除也绝非朝夕之功,今我师旅大胜已经足慰国人情怀,若再继续邀战,士力亦恐不支。况且河洛还有贼将李伯山须臾将至,如若能够体恤士力、挟此胜势转战破之,亦足以归国夸耀显功,何乐而不为?”

此间众将多是晋阳勋贵,听到斛律光和段韶的先后发言,请战之声也都各自有所收敛。

然而高归彦终究还是有些不甘,略作沉吟后便又开口说道:“一将败绩、万众思归,大军转战千里竟成一场徒劳!潼关近在眼前,如若不战而走,诸位难道甘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引部攻战一场,胜则可喜,败亦无憾。尔等群徒常自夸勇,当此顽贼国门,可敢并肩一战?”

“大王所言,正合我意。奔波多日,岂有不战而走之理?愿与大王共击潼关!”

高归彦话音刚落,又有数名将领起身表态说道。

段韶看到这一幕,一时间也有些无奈。他这个所谓的大军主将本来就是斛律金临时授命,在军中并不拥有绝对的权威。而高归彦又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将领,除了高氏宗王的身份之外,还是当今皇帝的宠臣,当其人一意孤行的要继续进击的时候,段韶也难以约束其人。

面对这一情况,段韶也只能在高归彦等人本部人马之外又给配给一部分将士,凑起一支万人队伍向潼关进击。而他自己也不好直接弃此师旅而走,仍然引部暂驻弘农城,另遣一支分师押运着俘获的人员物资暂且撤回宜阳九曲城。

战争就是每时每刻都充满变数,任何智谋超群的人也难以料定所有。再次率军进入河洛地区的李泰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知西进的齐军内部多有不和谐的分歧,段韶等主要将领对于寇入潼关的信心都不是很大。

同样的,段韶等人也只是基于常理推断留在河洛的人事布置颇为可观,在斛律金这一元老宿将的调度下能够有效的抵御李伯山的进击,却不知如今的河洛形势已经变得颇为危困了。

金墉城外,随着冰筑的沙堤成功浇筑起来,襄阳将士们士气自然大受鼓舞。反观城中的北齐将士们,则就不免有些消沉忧恐。

人的悲喜不只是基于当下的处境,有相当一部分还来自于对于未来趋势性的判断,比如后世某些势力会针对一方持续性的唱衰与攻击,哪怕只是一些违反常识、混淆是非的观点,也会造成群体性的悲观忧恐与自我否定。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而李泰也向来就懂得灵活运用各种攻心之计。在沙堤长围筑起之后,他也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将这种低成本又有效的筑垒方式继续发扬光大。

接下来他又安排将士们继续担沙汲水的沿沙堤长围继续向内推进,增筑起一道道的沙堤墙垣,向着金墉城方向延伸。从金墉城守军视角来看,就好像城外的长围生长出了一个个的触须,向着他们所驻守的城池延伸而来。

“请问太师,贼军增筑这些沙堤长垣意欲何为?莫非是想凭此向我城池发起进攻?”

金墉城头上,赵郡王高睿俯瞰着敌军士卒们背负着一筐筐的沙土倾倒在版筑的空隙中又洒水浇冻,每个朝夕酷寒之际便可向前推进丈余,眼见过不了多久这沙堤便可推进到城墙下,高睿心中也是充满了惊疑忧虑。

斛律金闻言后紧皱着眉头,心中也在不断思忖。这些向城池延伸的沙堤宽不盈数尺,也难容奔马甲卒踩踏进退,眼见到的效果只是将长围与城池之间的空间划分出一个个的小区域,至于说真正有什么深意,他也实在猜测不出。

听到高睿的问话后,斛律金便沉声说道:“李伯山此徒向来诡计多端、奸诈狡猾,与之对战尤需谨慎。幸在我城中师旅壮盛、物用亦足,据坚城以固守,贼计亦有穷时!”

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但也点明了自身的优势,那就是只要稳住当下的局面,他们就可以说立足于不败之地。城外无论怎么折腾,也都难以撼动城防本身。

但斛律金这一想法也过于绝对了,而且当天入夜之后便惨遭打脸。夜里斛律金已经登榻入睡,忽然城主府中响起一声惊雷般的炸响,旋即群众奔走惊呼声便大作,而斛律金也被亲兵们在第一时间拖出了房间。

“是河阳炮!”

一名帐内都督目带惊恐的说道,对于这威力巨大的石炮,他们纵无领教也有耳闻。经过一番查找,便找到了炸响的来源,一枚数十斤重的落石从城外射入进来,直接砸破了城主府一侧的马厩并砸死其中两匹战马,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也让此间将士们惊悸不已,担心下一刻就会有飞石砸落下来。

“河阳炮威力巨大,射程又远,传告诸军,不要久处空旷地界,各寻墙垛掩体!”

斛律金是感受过河阳炮的威力,甚至这石炮就是得名与他前在河阳与李伯山的交战,因此对于应付这石炮也有过一番经验总结,当即便下令说道。

好在这一夜除了这一枚炮石之外,魏军也没有再发动其他的进攻,但城中守军也不敢心存侥幸之想,还是折腾了一夜。等到清晨时分登城向外望去,便见到城南土山上正架立着数座庞大的河阳炮,并有几百枚石弹堆积在土山上方。

“太师,要不要派遣精兵出城,攻夺土山,摧毁敌军的河阳炮?”

赵郡王高睿昨夜也受扰不轻,看到土山上这一景象后便又开口向斛律金请示道。

“为贼得矣!”

斛律金在沉吟一番后便缓缓点头,口中也恨恨说道,继而便挑选千余精兵以吊篮出城,向那土山发起尝试性的进攻。

他本意固守城中,不欲出战,没想到李伯山又摆出河阳炮这个大杀器来,逼得他不得不派遣人马出战抢夺,在他看来是遭到了李伯山的算计。

然而斛律金却不知,李泰作此布置要钓的也根本不是城中的守军,真正的杀人诛心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