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0826 沙苑怀旧

以宇文泰为首的一众北镇武人们能够立足于关西,除了势力之间的各种较量和情势的演变之外,在道义上还有两个重要的支撑。

第一就是他们平定了在关西持续多年、搞得民不聊生的万俟丑奴叛乱,使得关西重新拥有了秩序,民生也逐渐的恢复。

第二则就是在宇文泰霸府的带领下,他们数次挫败高欢所率领的东魏大军对关中的进攻。虽然说这也是关乎他们自身势力存亡的大事,但在客观上也是保证了关中的安宁。

尤其是后者,更加奠定了宇文泰霸府在关西执政的民意基础。在皇帝本就傀儡、朝廷形同虚设的情况下,关西民生能有恢复与发展,完全是归功于宇文泰霸府的治理。

当然,在这古代乱世之中,所谓的民意对一个军事政权的兴衰影响微乎其微。但关西的民意却是中外府能够组建府兵军事力量的基础,正是因为霸府统治有术,所以众多的关陇豪右们也都愿意接受霸府的整编与统率。

宇文泰这些年也一直在致力于内部的协和,府兵的建立便意味着霸府与关陇豪右们已经建立起一个稳定的默契和上下隶属关系。但是近来发生在武关以南的事情,却给这种内部和谐的局面蒙上了一层阴影,增添了各种危险的变数。

由于霸府此番前后向东南派遣了多达六万人马,是府兵制建成以来动员规模仅次于宇文泰那次东征的军事行动,所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也很难隐瞒下来,消息很快便在关中扩散开来。

不过由于荆州军府和中外府之间的矛盾在此之前一直含而不露,甚至就在年初李伯山归国的时候,还在用心的为宇文泰争取封王,一副中外府心腹的姿态。

因此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眼下关中绝大多数群众都还未将此视作为李伯山业已背叛中外府的表现,只当做是其人或许是与南征大军当中个别的将领私人矛盾的爆发。

当然,一些身处权力核心的人心里是很清楚,李伯山及其身后的荆州军府是已经彻底的失控了。整整六万人马竟然被其如此轻易的夺取控制权,除了其人深远的筹谋和巧妙的布置、以及荆州军府本身所拥有的强大军事实力之外,这些府兵内部必然也有着他的内应。

宇文泰也曾设想过如果事情进展不顺利,将会面对怎样的情况,但他仍然低估了李泰反击的凌厉果决,没想到会输的这么迅速、这么彻底,所以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后备的应对方案。

他只是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内派遣一支精锐人马奔赴武关,将过往人事全都牢牢的监控起来。尤其是事态发展后续的变化,一定不能在他知道之前便扩散开来。

以北镇镇兵们为主体的关西老卒们,可以说是霸府治下最为精锐、也最为可靠的武力。但是历场大战进行下来,这些关西老卒们也都死伤惨重,远远不如晋阳的六镇老伙计们那么强势。

特别是在邙山之战后,霸府奉行招募关陇豪酋为军的策略,宇文泰也鲜少再去刻意强调这些老卒们的存在。除了一些老卒以大将私兵部曲的形式成建制保留下来,其他的基本都被打散了编入诸军之中。

但是东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宇文泰想要在第一时间掌握一支忠心的、纯粹的同时又勇武敢战的武装力量,那这些老卒们就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选择。而想要快速识别他们并激发他们荣誉感的特征和手段也很明显,那就是沙苑老卒!

由于这些老卒们已经在府兵诸军当中各自担任兵长督将,而府兵组织的一大特色就是凡所督军士俱从将主之姓。

所以数日后聚集在沙苑等待飨宴和检阅的人马便达到了两万余众,而这还仅仅只是同州和近畿驻扎的人马,其他出征于武关之南和在戍河防者仍未在召集之列。

不过这两万多人马也并不是能够随意出征远处的机动力量,只能驻守于关中本地以待时变。至于一些关陇豪强督将们,近来则被成批的安排在了河防上。

如今的宇文泰也无法确定李伯山对于霸府人事具体渗透多深,有多少关中豪右愿意充当他的耳目爪牙,因此对于那些豪右也都心存戒备。对于这些人无论任用哪处都不够放心,唯独在河防上可以放心任用,因为一旦他们怠慢河防、自乱阵脚,使得北齐人马突破河防,他们的乡土顿时就会生灵涂炭!

当这些沙苑老卒们陆续聚集而来的时候,另一个噩耗也自武关南面传来:沔北发生乱民暴动,留守其地的尉迟迥死于乱民之手!

“我可怜的阿兄……”

刚刚护送皇帝抵达沙苑的尉迟纲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顿时便泪如滂沱,一边悲哭着一边大声道:“阿舅,让我率兵南去罢!让我去杀了李伯山这狼子野心的狗贼,为我阿兄报仇!”

宇文泰原本还能维持几分淡定与从容,但当得知尉迟迥身死的消息之后,心中也是悲痛不已,脸上的皱纹都更显深重。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现今关中群徒尚未以李伯山乃是犯上作乱,我若贸然出兵攻之,事必大白于众,东南未定,关中亦恐不安!”

宇文泰强忍心中的悲痛,拍着啜泣不止的尉迟纲肩膀说道:“等一等、再等一等!李伯山虽然贼心可恨,但他所行事也值得你等师法。他虽然夺取大军,却并未趁势反攻武关,亦因自知理亏,一待后事不顺,则其险恶之行必失遮掩。

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讨伐报复,而是巩固自身。李太傅与我计定,豆卢宁出代菩萨,菩萨率陇上师旅回归关中,且先固我根本,有其留守同州,我便可没有后顾之忧,亲率大军南去征讨!”

“那我去武乡,我去擒拿李伯山父母亲属!”

听到宇文泰这么说,尉迟纲虽是悲痛不已,但也只能暂且将仇恨按捺下来,旋即便又瞪眼说道。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又摇摇头:“方今大势演进不在于那乡里孤寡老弱,我已经着令承先就乡监守住其家眷亲属。此间人事更加重要,方今眼前,唯你可用……”

讲到这里,宇文泰忽然又是一阵鼻酸。原本他们一家也算是人丁兴旺、亲友众多,但在六镇兵变中父兄先后横死,宇文泰只是一个家中老幺,到最后却成了唯一的顶梁柱,眼看着子侄外甥们渐渐皆能当事,但却又各遭劫难,让他心中悲痛难耐。

他不准尉迟纲前往乡里擒拿李伯山亲属,也是担心尉迟纲悲愤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李伯山的叛乱若能顺利解决当然最好,可如果不能的话,就得考虑彼此交涉谈判,逝者已矣,他也要考虑生者回归的可能,暂时不宜把事情做绝。

数日后,在这沙苑旧战场上聚集的人马越来越多,而宇文泰也陪同皇帝一起在万寿殿中赐飨众将士,回忆起旧年沙苑之战时的情势艰难以及辉煌胜果,这些亲身经历战事的将领们也都唏嘘不已。

像是李弼、达奚武等在沙苑之战中创建特殊功勋的大将,更是大受褒扬,各自官爵又有进益而转授一子。至于这些与会将士们,也都各加一阶品命,甚至少见的普赐绢帛等实物奖赏,一时间整个沙苑都弥漫着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激扬情怀。

这一场赐飨聚会持续了足足旬日光景,再加上之前筹备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很快来到了十一月中旬。

正当宇文泰自觉氛围营造良好,可以进行下一阶段人事安排的时候,又有新的消息从武关传来:李伯山所率大军成功攻占了江陵城,并在城中生擒梁帝萧绎并南梁文武百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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