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人没有再来打扰李修元。
因为他看到在桌上摊开的佛经,知道眼前的少年在离开之前,要在新修的寺院里留下一些经卷。
西门梦蝶跟乌鸦陪着花椒去了对面的山上,将刚刚埋好的坟挖开。
将用一块锦布包裹着的骸骨放在了弟弟的身边,李修元告诉他,在佛的面前,百无禁忌。
便是开棺合葬这样的事情,也不用花椒担心,他会念上几百遍的往生咒,为两人超度。
更不要说,不远处还有一座新修的寺院,为这一方向阳的山坡提供佛国的力量。
新修的坟,李修元也没有让花椒铭刻一个字。
就像他当初在大唐小珝儿,武皇的墓前一剑斩去那石碑上的颂文一样。
花满意和文紫薇已经身入轮回,于是,便不须后人记住他们的曾经的悲剧,也不许有人之人来破坏两人的安眠之地。
西门梦蝶想了想说了一句:“师傅说,等寺院建好了,这里要修一座凉亭,到时候再给他们建一个大墓。”
乌鸦也跟着安慰道:“放心,让师傅在这里布下一道法阵,可保他们百年平安。”
花椒流着眼泪,轻声说道:“弟弟,妹妹,乌鸦已经替你们报了仇,剩下的就交给姐姐!”
乌鸦一听,皱着眉头说道:“报仇之事,你得听我师傅的安排,不能擅作主张。”
西门梦蝶往瀑布对面的客栈望去,远远地看着坐在窗前抄写佛经的师傅,忍不住嚷嚷了起来。
“师妹,你若不听师傅的话,只怕你永远都要留在这里了。”
……
工匠们无惧寒风,加紧在泥土冻上之前,完成地基的开挖。
准备石料的工匠则简单了话多,山间搭了遮风挡雨的棚子,里面生了几堆火,工匠们叮叮当当敲打不停。
原因很简单,公羊博告诉他们,只要把活干好,主人不差钱。
而工匠们难得找到一个不差钱的活,自然比往常更卖力一些。
远处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到李修元耳边已经小了许多,却依旧影响不了他心意。
即便眼下的他目不能视,却影响不了他抄写佛经的速度,白纸黑字,只能让心里更加宁静。
就算是老人或者西门梦蝶坐在他的跟前,也无法影响到他眼下的心境。
事实上,他打算过年前,就搬到新修的寺院里去修行。
大殿可以慢慢建,佛像可以最后一刻再从那快要倒塌的庙里挪过来,而他有的那几间禅房跟杂物间,以至于灶房,却要工人先建。
他要在皇城的风雨飘到芙蓉镇之前,在那片刚刚置办的山坡上打造一个法阵。
甚至连着花椒,他也打算让她搬过来,陪在小蝶儿的身边。
有乌鸦和西门梦蝶,怕是超凡境的高手,也得在两个小家伙面前低头……那可是两种不同的神火啊?
西门梦蝶的神龙精血却是他当年的无心之作,就跟他想不到乌鸦打从跟了自己以后,就一直在进化一样。
两个不可思议的小家伙,陪着欲要跟着自己修行的花椒,便是再大的风雨,只要不离开芙蓉镇。
或者换一句话说,只是守在自己的身边,便是那赫连明月来了,又能如何?
更不要说,他现在的模样,在世人的眼中就是一个凡人。
因为他是一个凡人,于是在赫连明月等人眼里便是一个废人,只怕这个叫做文古大陆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他这样的废人。
时近午时,办完了花椒的事,小蝶儿买了饭菜回到了客栈。
看着李修元问道:“师傅,小蝶儿以后究竟应该如何修行?”
乌鸦想了想说了一句:“是不是师姐可以跟着修炬师傅厉害的剑法了?还是可以学着如何写那些符文?”
花椒洗漱一番,过来问道:“师傅,我呢?”
李修元放下笔,想了想说道:“你在府城,在定安城看了很多、很多的人,那些人我管他们叫做众生……”
西门梦蝶点了点头。
李修元继续说道:“你跟我自那道登天的门,在那迷雾中走了无数的日子,我便权且当你看过天地了……”
“你从前修行寺院可以看到山下有桃花江,那一江春水,也算是天地的一角。”
“最后,我要你从花椒和乌鸦的身上,从来寺院里上香的百姓身上,从来自皇城修士的身上,看到你自己……”
西门梦蝶头一回听师傅说见天见地,见众生,见自己,不由一时愕然无语。
乌鸦和花椒更是哑口无言,不敢说话。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以前,我曾让一个王朝的公主,跟一个圣僧的徒儿,在通天河边卖饭给过河等船的人……”
“他们跟你眼下的修为差不多,我要他们在那河边看见众生,看见自己……不知道,以后我们能不能回到那里……”
西门梦蝶想了想,小声问道:“小蝶儿是不是只有跟师傅一样,有一天才能回到蛮荒去看外婆?”
李修元点了点头,笑道:“我曾跟你说过,超凡之后的境界……而我要你走另一条路,也是我曾经走过的路……”
“把自己变成一个凡人……天啦,我也要!”
乌鸦不等李修元说完,便惊叫了起来,看着西门梦蝶说道:“师姐你没破境之前,这话只怕他不会告诉你。”
坐在一旁的花椒苦笑道:“世人好不容易修行,又有几人愿意从超凡之境,再去倒回来,去走那条化凡之路?”
小灵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那个姐姐宁愿不做公主,也要去做饭店的伙计,小蝶儿就在这里跟师傅修行……”
李修元沉默一会,淡淡地说道:“其实很简单,先看懂老天要做什么,看见世间众人的心思,最后明白你自己的追求……”
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日子里,李修元将世间最为晦涩的道理,用三句最简单的话,一一道来。
花椒虽然依旧不明白,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修为太低,怕是无法体会。
想着只要师姐修行入了门,以后自己便可以跟着小蝶儿请教了。
李修元摸着乌鸦的羽毛说道:“你的修为也不错,奈何我不会你的道法,你若想要认真跟我修行……”
乌鸦摇摇头,轻声说道:“那……那我再想想……”
它很清楚,若要修行李修元的道,那自己首先得化形为人,然后才能明白什么是做人的道理?
而它眼下,显然还没有玩够。
李修元呵呵一笑,挥挥手说道:“吃饭吧,你们各自修行,莫要羡慕他人。”
……
万坪镇。
算天算地,机关算尽的陈氏如死人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家,却看到院墙已经倒下。
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房子没有着火,好像比孟府好很多。
侍女看到主人回来,赶紧将花满意的姐姐来过一事说了出来,又说还有一只会说话,会骂人,还一双杀人眼睛的乌鸦……
说花满意的尸体已经被姐姐带走,这事怕没那么容易了结,让她赶紧想办法。
陈氏回到客堂无力地坐在桌前,苦笑道:“人都死了,她还要我怎么样,大不了,过来一刀杀了我啊……”
贪心的女人怎么也想不到,因为自己一念之差,不仅害死了花家的公子,还逼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原来想攀上孟家这棵高枝,想着母凭女贵,也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这下好了,连累孟府的祠堂都被一把神火给烧毁了,现在所有的人眼光都望向了她。
即便如此,她还是回到了万坪,回到了自己的家。
下人过来问要不要请工匠来把倒下的墙重新,陈氏挥挥手道:“赶紧去请啊,难不成就就样一直摆在哪里让人看笑话?”
就在此时,陈氏远在芙蓉镇的亲戚王氏来了万坪,找到了正在犹自抚额伤痛的陈氏。
陈氏没想到王氏会从芙蓉镇过来,当下问起花家花椒的事情。
谁知王氏却告诉她花椒回家后两天就把弟弟安葬了,没有哭也没有闹,身边只是多了一只乌鸦跟一个小女孩陪着她。
整个镇上的人,谁也不知道那女孩来自何处?
只知道有女孩陪着花椒,她人倒是安静了不少,看样子也没有再次前来万坪找麻烦的意思。
陈氏沉默了很久,才苦笑道:“她来找我,最多杀了我陪她一命,可我的女儿也没了,我去找谁?”
王氏一听大惊失色,她没想到事情最后闹得如此,当下只好安慰起陈氏来。
两个女人聊了半晌,最后王氏要走的时候,犹豫了半天,才跟陈氏说了一句。
“花家那几块田地不错,现在她弟弟没有,以后总得嫁人……我想找她,买下来。”
陈氏看着自家院墙倒下的模样,想着女儿惨死的情形,气得恨恨地说道:“那就随便给她一点钱,让她卖给你。”
这话说出口来,陈氏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本作**她人,也是一件可以让自己开心。
王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在她看来,若不是那几亩良田,花家姐弟怕早就饿死了。
正好,花满意没了,这地留着还有何用?
两个女人一个想霸人家产,一个想要出一口恶气,于是都将主意打到了花椒的身上。
只是她们谁都不知,花椒在芙蓉镇一直很低调,低调大家都以为她是一个弱女子,却不知她还是一个大修士。
而这个时候的花椒,正在跟西门梦蝶和乌鸦学着背诵佛经,三道不同的声音,在花家的客堂里响起。
让花椒暂时忘却了悲伤,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像小蝶儿这样,可以领悟李修元说的那些话,成为一个超凡境的修士。
直到读了一个时辰之后,花椒带着两个小家伙去往寺院,看工匠们的进度时。
乌鸦才安慰道:“师妹你可不要心急,我在遇到李修元的时候,也是一只菜鸟。有时候,机缘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花椒一听,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到底在哪里遇到师傅的?”
“决胜关啊?”
乌鸦脱口说道,想想不对,看着西门梦蝶笑了笑:“就是他在来定安城找你爹娘之前,所在的那方世界。”
西门梦蝶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师傅走了这么多世界,也不见老……还好,这回他让小灵儿又变了回去……”
小灵儿的事情,乌鸦最是清楚,却也一时说不出口。
只好看着花椒笑了笑:“你现在明白,为什么要你学用心看世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