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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他们这一段悲壮搬迁史后,英儿不胜唏嘘,想那赵胜一生害人无数,还不是在这一场大火中丢了性命,可见“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天理昭昭,果然不爽。
第二天早上,屏退众人后,英儿想起自己此来的任务,就问张斌道:“我们此来是奉官家密旨,要求所有在黄河以北的义军,均要撤回黄河南岸,由朝廷派人统一指挥。不知哥哥意下如何?”说着,就展开密旨给张斌看:
着令河北黑柳义军张斌即日启程回南,所部由朝廷统一派人指挥。
钦此
绍兴二年三月廿日
张斌看过之后,沉默了,他忘不了当年父亲和叔父在东京城头惨死的情景。这时,张斑说:“大哥,咱们爷爷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总教头,姑父也是,伯父和我父亲也都是禁军教头,咱们老张家,那是一门忠烈。如今,官家既然已经下发了诏书,责令咱们义军回南,如果咱们不回,那就是抗旨不遵,那咱们岂不就成了流寇了?大哥,请你三思。”
豆行说:“如今的官家能够任用贤才,和以往的二帝不同。现在金人步步紧逼,山河沦陷,正是国家多难之际。可是咱们大宋一向重文轻武,武将难觅,还请张大头领以国事为先!”
云卿提醒道:“大哥、二哥,不是小弟多嘴,现如今,奸佞居于朝堂之上,忠臣贬谪江湖之远,方圜难周,易道难安。更何况主上一心主和,想要挥师北伐,迎回二帝,收复中原,恐怕是难啊!”
张斌踌躇,难以决断,于是召集众将前来议事,众人议论纷纷。张斑又说道:“大哥,君王之事也是天下之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我们众人一生的事业。虽千万人,吾已往矣!还请大哥坚定信念,只要我心昭昭,天地可鉴,哪管什么生前身后名!”
箫剑山也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草莽,本来难登大雅之堂,那些达官贵人向来瞧不起我们。现如今,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走一走正途,将来博得个封妻荫子,也是好的。”
还是箫剑山的话通俗易懂,那些首领们听了,纷纷点头称是。张斌又问英儿如何看待,英儿想了想说:“全凭大哥做主,无论大哥怎么做,我都没意见。”
于是张斌下定了决心,说道:“既然大家都愿意奉旨南归,那我们即日起着手准备,三日后出发!”
众人**澎湃,齐声答道:“得令!”
北地的气候最是变化莫测,前一天还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这一天晚上,突然北风阵阵,还飘起了雪花。
英儿云卿就和豆行商量说:“既然大哥他们已经决定回南,那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只是不知豆兄是准备回南呢,还是和我们一同北上?”
豆行说:“我的父母家人,都在南边,再说,我这次是奉旨宣诏,如今,任务已经完成,我自然是该回南复旨。”
三个人正说着话,突然,李马来了,说:“金人要在五老城举办牵羊礼,就是让咱们被掳走的那些朝堂大员们赤裸上身,脖子上牵上拴羊绳对他们行礼,你们知道这回事吗?”
英儿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喝道:“真是奇耻大辱!”
李马拍了一下脑袋,接着又说:“听说好像还有被押解去的妃子帝姬——”
云卿说:“一直以来,我们都不知道帝姬的行迹,说不定趁此机会,我们也许还能救出她呢!”
英儿一听,眼睛发亮,说:“这倒是个好机会。”
二人于是就和李马、豆行告了别,又匆匆去和两位哥哥道别。两位哥哥很是不舍,但也知道英儿的秉性,知道他是一诺千金的人,强扭不得,便也由着他去了。英儿、云卿当即分道扬镳而去。
九月底的北地,阴风怒号,黄沙弥漫,沙粒子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女人们都戴上了厚厚的面纱,男人们也戴上厚重的风帽。英儿和云卿先到伊春城外接了锦旖,为了方便行事,干脆让锦旖也换上男装。平日里,三人皆以兄弟相称。这三个人皆穿上厚重的皮毛衣裳,脸上也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他们正行走在五老城的大街上。
街那边远远出现了一队衣衫褴褛的汉女,英儿看得惊奇,心想,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这些汉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时候,身旁恰好有几个拿着礼盒的金人经过,他们边走边叽里咕噜说着话。英儿、云卿听得一头雾水,锦旖因为一直处在宋金交界处,倒也略懂金语。于是锦旖就压低嗓子给英儿他们翻译道:“这些人说,今天是完颜什么大王的生辰,那一队汉女是浣衣院的,是要到大王府上歌舞去的。”
英儿一喜,道:“正愁找不到帝姬的线索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得来全不费功夫。”
说着,就想追随汉女而去,云卿忙拉住他说:“等天黑再行事。”于是三个人就远远地站着,看着那群汉女迤逦进了王府。
王府门前人来客往,很是喧哗。三个人于是趁人不太注意,绕着王府周围打探了一番。
北地的天黑的真早,还不到申时,天已经全黑了。
三个人换上胡女衣服,结束停当,准备出发。英儿看了看身边的云卿,“扑哧”笑出声来。云卿忸怩道:“我说我不易女装,你们非要我易装,我是不是扮得不像?”
那云卿本就长得庭兰玉树,如今换上胡女衣服,更显得楚腰蛴领。英儿忍住笑说:“好着呢,是个漂亮胡女小姐姐呢!”云卿不理他,只看向锦旖,锦旖也笑着说:“英儿没说错,是很好。”英儿向云卿做了个鬼脸,说:“竟然不相信我,大哥的话该信了吧!”
三人于是就沿着围墙来到一处低矮处。云卿跃上墙头,打眼看了一下,发现四下里静悄悄的,就朝英儿他们招了招手,英儿便拉着锦旖,轻轻一跃,越过了墙头,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三个人沿着小路向前行去,正在漫无目的时,这时,却看见一盏红灯笼从对面冉冉行来,三人见此,忙躲进路边树丛中。有两个丫鬟模样的人打着灯笼,提着食篮,边走边说。一个操着汉话埋怨着说:“这黑天半夜的,咱们这是给谁送酒食呀?走这么远,我的手都麻了!”另一个也是汉女,接口说:“你不知道吗?刚才那些跳舞的舞姬中,有两个人被王爷看中了,说是今晚要留下来侍寝。”一个又说:“谁呀?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又是要酒食,又是要沐浴!”另一个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宋国来的帝姬!”这一个惊得“呀”的叫了一声。
三人听了,心中一动,默默地互看了一眼。
这时,又听得那一个得意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再告诉你一个惊人秘密——这俩人还是母女!”另一个撇着嘴说:“那就是王妃和帝姬?母女同侍一夫?这些贵人,这事也能做出来?”那一个呵斥道:“低点声,别让人听到!”
两个人说着话,越走越远了。英儿拉了拉云卿和锦旖,赶忙默默地随了上去。
那俩人刚走到一座小庭院门口,却见有三个女子横身出来,其中一个对她们说:“大王说了,你们这些粗鄙丫头不配进到内院,让你们把酒食交给我们,由我们前去伺候。”
那两人看了看眼前站着的三个美女,只见人家气质娴雅,气度逼人,就有点自惭形秽,而且,那么蛮横霸道,一看就是内室的贴身侍女,俩人自知有点惹不起,于是就默默地放下食篮,转身离开了。
锦旖上前提起食篮,三个人叩门走了进去。
进门后,屋内温暖如春。打眼一看,一个胖大汉子,赤裸着满是胸毛的上身,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虎皮卧榻上,有两个汉女正在给他捏胳膊捏腿,那人舒服地哼哼乱叫,边叫边动手动脚乱摸一气,那两个汉女不时地“咯咯”娇笑。
英儿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时,就见一个汉女娇滴滴地说:“大王,酒食到了,我们要不要再喝一杯?”
锦旖对这种事情向来见怪不怪,就默默上前摆开了酒食。那汉子看了,眼中一闪,说:“来来来,三个美人也来陪孤再喝几杯——”那个年长一点的汉女斜睨了英儿她们一眼,娇滴滴笑着,说:“呀,那我可得先陪大王喝一杯——”说罢,就端起酒杯喂了那人。只听见“咕咚”一声,那人被喂下了一大口酒。也许是喝得太急,有点呛,那人闷声咳嗽了几声,旋即仰起身来,劈手就给了那女子一个嘴巴。那年长女子的脸颊上当下就出现了五道掌印,嘴角也沁出血来。女子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打,就有点挂不住,眼中蓄满泪水,一张脸也涨得通红。那汉子见了,嘴里呜哩乌拉也不知说了什么,提起脚就又朝那女子踢去。
那个年幼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赶忙跪下,叩头不止,连连求饶。
云卿给英儿他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见状也赶忙跪了下去。
那汉子又朝锦旖招了招手,生硬地说:“你,过来!”
英儿气得攥紧了拳头,就要上前,云卿也气得俊脸煞白。锦旖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就迎了上去,一双俏眼在摇曳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水光潋滟。那汉子就有点把持不住了。锦旖也耐着性子,使出了浑身本事和那汉子周旋,汉子不多时就被锦旖灌得烂醉如泥,发出雷鸣般的鼾声。英儿挥掌就想结果那人性命,云卿急忙阻止他道:“不可!”
那两个汉女一见那汉子醉倒了,这才回身向英儿他们万福道谢。
英儿认真打量那两人:那年长的很是温婉,只是姿容有点憔悴黯淡;那年幼的更像一朵水莲花一样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她们虽然蒙尘,但依然天生丽质,风致雍容,尤其是年幼的那一个,眉眼之间竟然有点像瑞锦帝姬。
英儿暗想,从这份不凡的气度上来看,这两人分明就是贵女,难道都是皇室的?就想先打探一下,于是就向那两人自报家门道:“我本是福锦帝姬的贴身侍从,我名叫张英。这两位都是我的好友,也都是宋人。只是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那年幼的一位听了,竟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那年长的倒是冷静,她仔细地端详着英儿,再次打问道:“你真是福锦的侍从?你怎么穿上了胡装,还是女装?”
英儿抱了抱拳,认真答道:“我真的是福锦帝姬的侍从。我们是为了方便行事才换上这胡装的。我曾经和掬梅、拂柳两位姐姐一起服侍福锦帝姬进过宫。我们也去过宛在宫,我曾拜见过瑞锦帝姬。瑞锦帝姬当时还夸过我呢!”
那个年轻的女子张着一双朦胧泪眼,再三再四打量着英儿,突然,她指着英儿说:“我想起你了,你是张英,是我皇姐的侍从。你好像还有一个姐姐叫作张——什么来着?”
英儿上前一叩到地,说:“张秀如!”
瑞锦帝姬赶忙扶起他,说:“对,张秀如!她和我曾经被关在一起,还对我说起过你。她曾经一心想逃跑,我还帮助过她。她还好着吗?”英儿含泪答道:“报告帝姬,我姐姐她——已经死了!”
瑞锦帝姬惊讶地一声大叫“啊?!”
那汉子此时打了一个漫长的呼噜,忽然,一翻身坐了起来,几个人吓了一跳,忙惊讶地看了过去,那人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就又折身睡死过去。
帝姬又悄声问:“只是——你不是个男的吗?怎么穿了女装?”
英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不是为了方便行事嘛。”
瑞锦帝姬此时才对英儿他们打消了疑心,于是她郑重地对他们介绍那年长的女子道:“这位是卫娘娘,是我康皇兄的母妃。”
英儿三人忙行礼不迭。
英儿于是又向瑞锦帝姬她们打探福锦帝姬的下落。
瑞锦说:“我早前曾经在浣衣院见过她,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不知道她是被人领走了还是死了。”说着,落下泪来。
英儿心情也沉重起来,心想:“帝姬呀帝姬,你可要坚强呀,你要活着,等我救你出来呀!”
众人看英儿呆呆的,一时也无话。
这时,卫娘娘插话说:“福锦可能还活着。我那天听浣衣院管事的人说,福锦帝姬好像还在浣衣院,好像被安置在一个暗室里。唉,不知她还要遭多少罪,真是红颜薄命呀!”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巡夜的侍卫过来了。卫娘娘瑟瑟发抖,颤着声说:“又来了,又来了!不要被他们发现才好!”
云卿一看有了福锦帝姬的下落,就对英儿说:“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早撤离为好!”
瑞锦帝姬一看英儿他们要走,忙拉住英儿的袖子,哀求说:“英儿,救我,救我!”
英儿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三人一起返身,沿原路回去。
一回到客栈,英儿狠狠地对云卿他们说:“堂堂妃子、帝姬,竟然都成了人家的下女、官妓,我大宋还有何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