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传奇 第21章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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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旖姑娘在此地已经生活了好多年,平时与三教九流也稍有往来。在锦旖的帮助下,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只船,并把船隐藏在岸边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准备必要时用船载着帝姬离开这个地方。三个人又一起查看了岸边的地形:北岸边有连绵的土丘,土丘下有一个低凹的地方,凹地前面长满了枯干的芦苇和水柳,最是隐蔽不过。于是他们决定:英儿和云卿上船救人,锦旖就藏在凹地等待接应。三人准备好一切,按照小豆子留下的记号,静静地等待三月初五日傍晚的到来。

过去驻扎在这里的宋军早都撤回到京郊一带,金人在一番掳掠之后,也早已撤走。金人很自信,他们相信宋国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抵抗力量,于是,押解着北上俘虏团大摇大摆地直奔盐津渡口而来。

英儿三人自未时起就收拾停当,悄悄地隐藏在凹地处。天近申时,就看见一行金兵,耀武扬威地押解着一帮囚徒,来了。那帮褴褛的囚徒几乎全是女人,除了前面的几顶轿子,其余的人都被鱼贯连在一根绳子上。那帮女人慢慢地向前蠕动着,拥挤着,向岸边停靠的几艘大船进发。

女人们被驱赶着,蹒跚地挪动着步子,走上了跳板。一个女子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仿佛掉进了水里,连带着好几个人都“噗通噗通”地掉了下去,还有几个被吊在船舷上。她们挣扎着,挓挲着双手,高喊着救命。船上的、岸边的女人们惊叫连连,哭声一片。有几个金兵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一刀砍断了绳索,那几个被绳子连着的女人直接就掉进水里。浑浊的河水泛着黄色的浊浪,几个旋子过来,那几个女人就被悄没声息地吞没,消失了。

似乎还有一个女子在水中扑腾,她好像呛了一口水,沉下去了,一会儿,又坚强地从水中冒出头来。英儿的心揪成一片,直想下河救人,云卿和锦旖紧紧地拉住他,生怕他一时冒失,坏了大事。这时,只见一个金兵手拿长长的竹篙走了过来。众人心中一喜,觉得这个女子好命,终于可以得救了。可是,却见那个金兵手腕一翻,竹竿直接击打在那个女子的头上,那个女子凄厉地惨叫一声,在转瞬间就消失了踪影。看到这个景象,女人们都哇哇大哭起来。这时,突然有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穿了夜空,她似乎在欢呼,边喘边高叫着:“活着也是受罪,死得好,死得好!”只见她用力地往前扑着,似要投水,却被周围的人死命拉住,接着,又传来一记闷棍声,就见那女子软了下去,随后被软哒哒地抬上了船。英儿拉过云卿的手,死命地咬住,这才挡住了那要喷薄而出的长号;云卿也极力睁大眼睛,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涌出;锦旖姑娘双手死死地抠着一把枯草,抖成一团。

天,渐渐地黑了,船上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一阵阵北风吹来,一艘艘大船上,传来了金兵喝醉了酒的呜哩哇啦声,有的狠厉,有的跋扈,偶尔还传来几声**荡的笑声。其实英儿云卿他们也听不懂那些人到底说的是什么,只有锦旖姑娘因为常居在宋金结合的地方,偶尔能逮着一两个词语,她低声地对这两人翻译说:“他们随意辱骂,话太难听,把这些女人根本不当人。”英儿听了愤愤地说:“这些人可是我们大宋的金枝玉叶,竟然被这些金人如此糟蹋。”

夜深了,其他船只上的灯火都熄灭了,那些灯火好像被浓稠的暗夜吞没了,投入到了地狱的怀抱。突然,在那暗夜的河上,一只红色的灯笼飞快地闪了一下。云卿低低地说了一声:“走!”穿着潜水衣服的两人,迅速地叼起一根芦苇管子,没入到河水中,向那艘大船游去。到了,快到了,英儿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口气就游到船舷边上。一个温柔的手拉了他一把,他顺势一个翻身,爬上了大船,随即,云卿跟着也爬了上来。

拂柳压低了声音,说道:“帝姬还在后舱处,你们且跟我来——”两人沉默地跟在后面,蛇形潜入到后舱处。后舱里面乌漆麻黑的,一股子腐烂腥臊的气味扑鼻而来,闻之令人作呕。

拂柳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默默地让他俩走上前去。黑暗中,只听见一个女子沙哑的声音,轻轻说道:“你们来了?”英儿一听到这个温柔熟悉的声音,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刚想说话,却听见云卿说:“别婆婆妈**,救人要紧!”英儿于是赶忙伸出手去,一把揽住帝姬,就想把她抱起来,哪知对方轻飘飘的,英儿使劲太大,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就在此刻,旁边一只船上突然传来惊呼声:“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跳河了——”这只船上的灯笼“哗”的一下,亮了起来,照亮了河面,马上就有杂杂沓沓的脚步声响起来。

英儿云卿吓得赶快溜出后舱,贴着船舷溜了下去,藏在船底。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后舱乱了。这时,就听见拂柳说:“帝姬在安眠,请你们不要打扰!”好像还有一个金将威严的呜哩哇啦的在喝问什么,一会又听见“啪”的一记耳光声。拂柳带着哭腔说:“帝姬伤口发炎化脓,疼痛难忍,吃了安神药,好不容易才睡着了。我求求您,请您不要打扰她!”这时,只听见帝姬朦胧地带着睡意说道:“拂柳,我醒了,请你让将军进来——”那将军的脚步声橐橐响起来,好像是进到后舱里去了。不一会儿,就见一个金兵乘一艘小艇来到这条船边,呜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里面的将军“哼”了一声,那个人便又驾船离开了。不一会儿,这条船各处又都传来呼噜声、磨牙声,很快又都陷入到了沉沉的梦境中去了。

英儿久泡在河水之中,腿脚早冻得生疼,人冷得直打颤,旁边的云卿倒是吐气均匀,英儿不由得敬佩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活动活动手脚再上船去,却听见轻轻的三下扣船声,这两人急忙从船底探出头来。却是拂柳来了,轻轻告诉他们说:“刚才,朱皇后不堪凌辱,已经投河**了。那金人怕帝姬出事,寸步不离,没法下手,你们还是回去,且等我消息吧——”

英儿失望极了,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大腿已经冻僵了,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无奈之下,云卿只好拉着他往回泅。两人刚一上岸,就被一股子强大的凛冽的西北风袭倒,旋即,大片大片的雪花密匝匝地滚滚砸下,不一会儿,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像是一个厚重的大被子,很快就铺盖了大地,把所有的罪恶、耻辱和不堪全都苫盖了起来。英儿一下子扑倒在地,手里紧抓着两把雪,哑着嗓子哭,直哭得浑身抽搐不已。云卿蹲在他身旁,难过地看着他,劝说道:“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另想办法吧!”英儿好不容易止住了伤心,到凹处会合了锦旖姑娘之后,回首再看河中,那几艘大船,早已起锚,直向东北而去,渐渐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风雪之中。

回到龙鲤客栈,英儿一言不发,就像一个木头人,倒头就睡。云卿拿他也没办法,只好向锦旖姑娘讨教,锦旖姑娘摊了摊手,也无计可施。

直到第二天晚上,小豆子来了,说是来向他们告别的。他说:“不知是谁在那完颜宗望面前说了好话,也可能是那些胡人欣赏朱后的刚烈吧,但不管怎么样,总之因为我曾经伺候过朱后,所以金人让我带着两个随行把朱后的遗体送回到南边去。”

听见小豆子的说话声,英儿这才一骨碌起身,顿着脚说道:“帝姬要死了,帝姬要死了——”说罢,放声大哭。一屋子的人都被他吓了一大跳。云卿和英儿交往多年,从来没见他如此失态过。他大放悲声,害得云卿心里也酸涩难过,落下泪来。小豆子问道:“何以见得?”英儿抽抽噎噎地接着说:“你们不知道。那天晚上,帝姬,她悄悄地在我耳边说,她已生无可恋,了无生趣,让我不要再为了救她,搭上性命……”他越哭越伤心,挥了挥手,说不下去。

小豆子听了,长叹一声,道:“有那样的父兄,难怪她死心了!”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据我所知,帝姬是被她父皇骗到皇宫里的。她皇兄下令让人灌醉了她,把她送给了金国的一个什么大王,叫完颜粘汗的,后来又送给金国太子完颜望,完颜望玩腻了,又把她送给完颜查干……然后,那完颜查干又把她送给了不知完颜什么。总之,帝姬被那些没人心的东西们像个玩意一样送来送去……唉,牲口都比她活得体面些——她整天就活在那些畜生们的……”他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任由浑浊的泪珠一颗一颗滚滚而下,最终,他使劲咬了咬牙,才恶狠狠地说出,“任人打骂任人践踏任人凌辱!可怜我们堂堂大宋第一帝姬,往日是多么尊贵多么荣耀,可是,现在……”小豆子悲伤地说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英儿又哭得涕泗横流,直打哆嗦。他倒着气说:“难怪帝姬身子那么轻,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都比她重一些。那胳臂瘦得就像芦柴棒一样,那晚,我鼓了那么大的劲去抱她,可是用劲太猛,差点把腰闪了!而且……而且……”英儿难过地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过去,走近我们帝姬,真是如沐春风。世间所有的花都没有她那么香,那么美。可是那天……那天我一走近她,她浑身的腐烂腥臊气味……差点喷倒我……她怎么成了这样?她都遭了什么罪呀!她可是我们宋国最美的帝姬呀——”英儿悲愤得又哭起来。小豆子说:“什么罪?凡是女人能受的罪她都受了,女人们受不了的罪她也受了!唉——她活着就是受罪!”说到这里,大家一时都沉默起来。

小豆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可恨那李拂柳!”云卿问道:“拂柳原来姓李?这事又与拂柳什么干系?我看她现在活得也还是很惨的!”小豆子咬牙切齿道:“就是因为她。她出门办事时被金人掳了去,金人恐吓威胁她,她为了讨好金人,就一五一十地把帝姬给出卖了。金人逼着官家索要帝姬,然后才有帝姬被她父兄当作礼物送掉这事。不是她,帝姬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小豆子又冷笑一声,接着说,“可是那拂柳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我听说她被那金将投进亲兵营里,每天要伺候十来个人,有时甚至二三十个,她自己也是像猪狗一样被糟践。那金人看她已经被糟践得不成样子,几乎活不成了,这才开恩让她去伺候帝姬。对她来说,这也算是赎罪吧。”

听到这里,英儿和云卿才明白了:他们过去只知道是拂柳出卖了帝姬,今天才彻底知道了详情。这是不是就是人们所说的“善恶有果,恶有恶报”?

良久,英儿才又接着问道:“那你可知道掬梅姐姐怎么样了?”小豆子嗟叹了一声,说:“掬梅!掬梅,可是个好姑娘呀!可惜了——那天她和帝姬一起被献给那完颜粘汗。那大王当下就要对帝姬无礼。可怜的帝姬就像是雪白的羔羊,羊入了虎口,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帝姬开头不从,那金人抡起皮鞭就抽。掬梅扑上去救主子,替帝姬挨了不少鞭子,直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金人为了‘杀鸡给猴看’,当下就把她——把她,活活给打死了!”说到这里,小豆子站了起来,抬眼向天,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说,“掬梅姐姐,你英灵不远,请接受我小豆子致礼!”他庄重地弯下腰,连作了三个揖。英儿、云卿和锦旖见状,也站在他身后,默默行礼。

英儿想:在这人世间,对于女子来说,长得太漂亮,似乎就是娘胎里带来的原罪。有多少男人,从这漂亮女子稍一长成就开始觊觎她,有的甚至都来不及等她长大**,就想把她据为己有。一旦不能占有,就千方百计地毁灭她;可是一旦占有了,却又不好好珍惜,一朝新鲜劲过去了,就会弃之如敝履,把她像一个破抹布那样随意弃扔。难道长得太美就是帝姬悲惨命运的原罪吗?这个世界为什么恶人横行,善良如帝姬、刚烈如掬梅,这些美好的人儿为什么却都没有好下场?难道仅仅因为她们是女人,就要遭受这人世间这么多的不公平?“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为什么最后的凌辱却要女子来承担?

最后,还是小豆子打断了英儿的沉思,只听他说道:“我该走了,你们保重。山高水长,总有再见的时候。”一行人默默地送走了小豆子,回屋坐下,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英儿首先打破了沉默,问道:“那咱们接下来该干什么?”锦旖姑娘踌躇了一下,说道:“我很担心我的两个姐姐。他们被金人掳走了那么久,也不知道都受了什么罪。我想救她们,如果救不了她们,看看她们也好。”说罢,她流下泪来。英儿也站了起来,激愤地说:“我不甘心呀,真不甘心!我想救帝姬,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出来。再说,我秀如姐姐也被金人掳走了,到底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我也想北上去看看。”说着,他热切地看向云卿:“云卿,你呢?你怎么办?”云卿看着英儿那张没有经受过风雨打击的纯洁无瑕的脸,倒有点羡慕他的敢作敢为,他也热血沸腾起来,说:“当然,你到哪里我到哪里,我们永不分开。只是——”他拉长了声音,说道:“咱们还是要有吃苦的准备。上京会宁府是苦寒之地,而且金人向来彪悍勇猛,又训练有素,不是吃素的!我们要救人,恐怕不容易!”英儿咬牙道:“再苦再累我不怕,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救人就要救到底!”“好,我也不怕!”云卿伸出了手,叠加在他手上。锦旖也伸出手来,加在他手上,说:“我虽是个女子,可是我从小就渴望像花木兰那样做一番大事。算我一个!”三个人击掌为盟。

云卿此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就问锦旖说:“你不是说你要等你的相好来吗?”锦旖说道:“过去,每年三四月间,南方新茶下来,我那相好就会带着新茶丝绸布匹之类的东西,经过这里,到蒙古西夏那里去贩卖,然后再把那里的皮毛药材之类的东西带回来。他在这里歇脚几天之后,再把东西拿到中原去卖。这一来一去就得三四个月时间,因此,一年顶多能去两三趟就不错了。后来,因为路途过于遥远,匪患丛生,再加上连年战争,他也走不动了,就不到北边去了,直接把货卖给我们老板,赚个差价。可是今年——”锦旖姑娘眼含热泪,说,“今年我们老板死了,河间一带听说也早被金人占领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吧。”眼泪在锦旖姑娘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忍住,不让那泪珠掉下来。事已至此,他们三人待在此地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于是就打定主意,决定追随帝姬她们的踪迹,继续北上。

可是怎么追呢?小豆子已经回南了,没有他安排线路,该怎么走?英儿困惑了。云卿说:“很简单呀,无论如何,她们都会到会宁府,我们就在那里等她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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