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滋味还没尝到,胜利的虱子就先爬满了身。
随着“锈蚀天使”显威,利维坦攻势受挫,卢德阵线声威大震,原本死寂的抵抗局势仿佛一夜之间冰雪消融,春潮涌动——只不过涌来的,多是投机取巧的泥鳅和黄鳝。
半岛指挥部如今门庭若市,各种自称“元老”“老兵”“坚定觉醒者”的人物络绎不绝,他们大多衣衫光鲜,脸上带着久别重逢般的热情笑容,言辞恳切地表达着对卢德阵线的“一贯支持”和“深切怀念”。
“卢德副总指挥!格蕾塔参谋长!你们可算挺过来了!我就知道你们能行!”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紧紧握着卢德的手,用力摇晃,“我是老陈啊!当年第一次起义,咱们还在一个战壕里啃过压缩饼干呢!后来……唉,形势所迫,不得已潜伏了些年,如今看到咱们阵线复兴,我立刻就把所有家当都变卖了,带着弟兄们来投奔了!”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眼神闪烁、装备却相当不错的“弟兄”。
王得邦蹲在角落,一边嗑着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瓜子,一边小声对旁边的格蕾塔嘀咕:“嘿,又一个‘压缩饼干战友’。老卢当年蹲的战壕是批发压缩饼干的吧?咋谁都跟他啃过?这老陈我看着眼生得很,他啃饼干的时候,怕不是蹲在利维坦的暖气房里啃虚拟饼干吧?”
格蕾塔无奈地摇摇头,低声道:“Genau(确实)。但他带来了三车紧缺的医疗物资和一批高性能电池,这是实打实的。”
卢德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应付着这位“老战友”:“陈……先生,感谢你的支持。物资我们急需,就收下吧。至于人员和部署,请先到张秋水同志那里登记备案,我们会统一安排。”
打发走一批又一批类似的“投机者”,卢德**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叹了口气:“我现在宁愿去跟‘黑曜石’打一场硬仗,也比应付这些人轻松。”
王得邦把瓜子皮一扔,拍拍手:“这就不懂了吧老卢?这都是胜利的副作用!你看那发酵的泡菜,冒泡的时候肯定也招苍蝇。咱们现在就是那坛冒泡的泡菜!香着呢!”
“邦子,你这比喻还能再恶心点吗?”磐石抱着胳膊,一脸嫌恶,“要我说,这帮家伙就没几个好东西!一看就是来摘桃子的!指不定哪天形势不对,跑得比谁都快!”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进来:
“军长这话说得,可就有些伤人了。难道所有后来者,都是投机分子吗?”
众人回头,只见什杜姆军长带着几名精干的参谋,大步流星地走进指挥部。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将军**,肩章擦得锃亮,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功勋卓著的自信和隐隐不耐烦的神情。他的目光扫过指挥部里那些新来的面孔,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什杜姆军长。”卢德点头致意,语气平和,“你们在归原岛辛苦了!那边的情况如何?”
“托‘锈蚀天使’的福,压力大减。”什杜姆走到主屏幕前,自顾自地调出地图,手指点在上面,“但利维坦的防御重点明显改变了,收缩固守核心区域。这正是我们扩大战果,光复更多人类领土的好时机!”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卢德和格蕾塔,以及闻讯赶来的乔治:“我认为,卢德阵线不应满足于半岛一隅的防御战。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南下!光复东南亚!将半岛和归原岛连在一起!打通印度洋通道!将我们的胜利推向全世界!”
这个提议听起来充满魄力,但指挥部里的老人们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什杜姆军长,我们的兵力并不充裕,‘锈蚀天使’的效果也在被利维坦逐渐适应。贸然扩大战线,风险极大。”乔治谨慎地开口。
“风险?哪场革命没有风险?”什杜姆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教训的口吻,“坐等利维坦恢复过来,风险更大!梅勒先生,您年纪大了,求稳可以理解。但我们这些军人,不能眼睁睁看着战机溜走!”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是在指责乔治保守怯战。乔治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南下可以,但需要周密计划,步步为营。”卢德开口,打断了这紧张的气氛,“我们已经派了一支精锐部队,试探性进入菲律宾群岛,建立前进基地,看看利维坦的反应……”
“不必试探了!”什杜姆一挥手,语气强硬,“我的第一军第一师先头部队,三天前已经登陆吕宋岛南部了!”
“什么?!”指挥部里一片惊呼。
“什杜姆!你未经指挥部批准,擅自调动部队?!”磐石第一个吼了出来,铜铃眼怒睁。
“战机稍纵即逝!等你们层层审批下来,利维坦的防御早就固若金汤了!”什杜姆毫不退让,反而上前一步,气势逼人,“我作为第一军军长,有权在紧急情况下做出战术调整!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先头部队进展顺利,已经控制了南部两个重要港口!”
他盯着卢德,眼神锐利:“卢德副总指挥,现在是关键时刻,需要的是决断和魄力!而不是无休止地讨论和妥协!我认为,卢德阵线的指挥结构需要调整,应该建立一个更高效、更集中的领导核心,才能带领我们走向最终的胜利!”
图穷匕见,他终于公开喊出了对权力的要求。
指挥部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些新来的“投机者”无非是来分一杯羹,为自己的战后生活谋福利。而眼前的这个什杜姆,想要的却是领导权。
王得邦悄悄挪到卢德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老卢,这老小子要抢班夺权啊。看他这架势,是想当‘山大王’?”
卢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什杜姆:“什杜姆军长,你的军事行动既然已经开始,指挥部会评估战果。但关于指挥结构的问题,需要集体讨论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集体?看看现在的‘集体’!”什杜姆轻蔑地扫了一眼那些年轻的接班人,“除了我们这些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骨头,多了多少滥竽充数的废物?让他们来决定阵线的未来?简直是笑话!”
就在这时,一个紧急通讯切入了马林切的独立二师频道。马林切的身影出现,背景是激烈的交火声,她脸上带着烟尘和怒意:“指挥部!怎么回事?!为什么第一军的部队会出现在我的作战区域?并向我们开火?!我们正在攻击马尼拉湾的利维坦后勤基地,突然遭到侧翼袭击!损失了十几名弟兄!”
画面传输回来,只见一片热带丛林边缘,穿着卢德阵线灰色作战服的士兵竟然在相互射击!虽然双方都尽可能地避开致命部位,但冲突显然异常激烈。
“什杜姆军长!”格蕾塔的声音冷得像冰,“请你解释!”
什杜姆眉头紧锁,似乎也没料到冲突会发生得如此直接和激烈。他对着通讯器厉声道:“第一师!我是什杜姆!立刻停止攻击!报告情况!”
频道里传来一阵杂音,然后是一个师级参谋慌乱的声音:“军长!误会!是误会!我们接到情报说该区域有大量‘人奸’部队活动,遭遇对方时对方未按规定频道回应,且率先开火,我们以为是敌人伪装……我们立刻停火!立刻停火!”
另一边,马林切也强压着怒火下令停火。丛林里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但紧张敌对的气氛几乎透过屏幕弥漫出来。
“误会?”磐石嗤笑一声,“隔着几百米看不清自己人的军服?骗鬼呢!”
什杜姆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狠狠瞪了那个参谋的方向一眼,然后转向卢德:“看来前线沟通确实出现了重大失误。当务之急,是避免事态扩大。”
他话锋一转:“菲律宾局势复杂,利维坦残余和‘人奸’势力盘根错节,多头指挥容易造成混乱。既然我的第一师已经在此地打开局面,我认为,应由第一军全面负责菲律宾战区的行动。马林切师长的独立二师可以调往其他方向,或者……归建第一军统一指挥。”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独占菲律宾,吞并马林切的精锐部队!
马林切在频道里立刻拒绝:“我的独立二师直接对总指挥部负责!绝不接受其他部队收编!”
眼看内部冲突就要再次升级,乔治急忙站出来打圆场:“冷静!都冷静!现在大敌当前,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他看了一眼卢德,卢德微微点头,二人都清楚什杜姆的不受控制。乔治深吸一口气,对什杜姆说:“什杜姆军长,你的部队既然已经介入菲律宾,指挥部可以原则上同意由第一军主导该战区接下来的行动。马林切师的隶属关系不变,但作战行动需与第一军协调,避免再次发生‘误会’。”
这是无奈的妥协,为了避免内战爆发。
什杜姆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矜持地点了点头:“可以。我会确保菲律宾战区尽快稳定,成为卢德阵线南下的坚实跳板。”
几天后,什杜姆派出的心腹手下抵达了半岛,与乔治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秘密谈判。谈判的内容无人得知,但结果是,菲律宾的冲突被双方默契地定性为“一次不幸的、因通讯故障和敌情误判导致的严重误伤事件”。
表面上,风波暂时平息。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误伤。那是卢德阵线内部两大军事派系之间第一次几乎公开的火并。
什杜姆如愿以偿地独占了菲律宾战区。凭借其强大的军事实力和铁腕手段,他迅速清理了利维坦的残余势力,收编了大量地方武装和投机者,兵力急速膨胀。他不再满足于军长的头衔,开始在自己的控制区内推行一套独立的制度和法令,俨然以东南亚霸主自居。他手下的军官和那些后来投靠的“机会主义者”们,也开始公开吹捧什杜姆的“雄才大略”和“不朽功勋”,隐隐将其与乔治并列,甚至暗示他才是更能带领大家走向胜利的“强有力领袖”。
“人形利维坦”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卢德阵线半岛指挥部里,气氛压抑。虽然利维坦的威胁依旧存在,但内部的裂痕和权力斗争,像一根毒刺,扎在每个人的心里,让原本就艰难的抗战之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危机四伏。
王得邦看着屏幕上关于什杜姆在菲律宾“励精图治、广纳贤才”的报道,叹了口气:“得,又一个想当爹的。我说老卢,咱们这摊子是不是风水有问题?怎么净出这种野心家?”
卢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擦拭着他的复合弓。弓身冰凉,映出他沉静却愈发深邃的眼眸。
他知道,与利维坦的战争还未结束,另一场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战斗,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