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今日前你无辜,今日后你罪有应得
姜杳猝不及防被蛮力推搡,身形踉跄着向后退去,后腰重重撞在山崖边的矮栏上,朽木应声断裂。
她极力压下慌乱的心绪,伸手一抓。
指尖堪堪攥住晏绍的衣袖,锦缎布料瞬间被扯得紧绷,两人一同悬在了断崖边缘。
身下是深不见底的幽壑,山风呼啸着卷过,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脚下是云雾缭绕的虚空,稍一松手便会粉身碎骨。
晏绍半个身子挂在悬崖外,死死抠着崖壁上的碎石。
他低头瞥了眼身下,又抬眼看看姜杳,眼中的惊恐渐渐被疯狂取代,转头对崖边的晏清商厉声命令。
“快,将她推下去,不然咱们父子谁也活不了!”
姜杳冷笑。
“如此这般赶尽杀绝,还敢说你心里没鬼么?”
晏绍脸上青筋暴起。
“只要你做了鬼,我便能安心。”
说着他催促晏清商。
“还愣着做什么,杀了她!”
晏清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
眼见着父亲晏绍和姜杳身悬断崖边,他本该立刻上前将人拉回安全地带。
可此刻却僵在原地,手脚都不听使唤。
晏绍身边的碎石又滑落一块,致使他的身子猛地往下沉了沉,急得双目已经赤红。
“快动手!她就是个祸根,留着她迟早出事!杀了她,拉我上来,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过日子!”
以前...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却似一根锋利的银针,猝不及防地刺穿时光,将晏清商的思绪猛地拽回那个日日靠卖琴修琴为生,处处看人脸色的日子。
就连上门说亲,都不好意思告知人家姑娘自己从事什么行当。
而今时不同往日!
他站在锦鸿书院的讲席之上,手指轻抚弦琴,便能引得满座学子凝神倾听。
即便是当朝三四品大员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地唤一声 “先生”。
更遑论书院独有的科举举荐捷径——只要能在这锦鸿书院留得一席之地,以他秀才出身,来日入朝为官、平步青云,也并非是难事。
锦绣前程就在眼前,真的要就此放手么?
眼见着晏清商迟疑不定,晏绍声音几近扭曲。
“你在犹豫什么?我是你爹!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不知为何,一股寒意自晏清商心底泛起。
他想起了这些年来,自己总是唯唯诺诺地听从父亲的安排。
似乎就因为二人是父子,他就要永远要活在对方的掌控中,连半点自主权利都没有。
今日之事,晏清商已然猜到大概:
许是父亲以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怕被当朝大员知晓,才隐姓埋名至今,连他的前程都要一并葬送。
如今,父亲又要操控着自己,为了封口而伤害别人的性命。
他永远控制着自己,没有自有,没有主见,有的只是做个听话的提线木偶,机械、卑微地、日复一日地在那些暗无天日的琐事中消磨余生。
不,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晏清商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艰涩:
“我,我不能...”
晏绍只觉得手臂有些支撑不住,见儿子迟迟不肯动手,以为他是不敢背上人命,干脆换言道。
“废物,早就料到指望不上你,拉我上来,我亲自动手!”
一瞬间,晏清商脑海中闪过无数次父亲对自己的咒骂 。
“废物”、“蠢货”、“没眼色的东西”……
他的心彻底冷了下来,看了姜杳一眼,机械地走到悬崖边,伸出手。
就在指尖快要触到晏绍时,他忽然改拉为推!
在晏绍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恐眼神中,将人狠狠推入了深不见底的断崖。
山风吹乱了姜杳的鬓发。
她抬头望去,只见晏清商眉眼冷漠地蹲在崖边,半晌才伸出手道。
“我拉你上来。”
两人合力,姜杳终于被拉回崖边,与晏清商一同瘫坐在地上。
经历了方才的惊魂一刻,晏清商早已没了往日的翩翩风度,直言对姜杳道。
“那个你无论如何也要他付出代价的人,就是我父亲,对吗?”
姜杳默认不语。
晏清商又问,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如今这个下场,你满意了吗?”
他一拳重重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从第一面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也在计划着如何算计我们父子,对吗?!”
姜杳冷冷地看他。
“杀人者,难道不该做好被杀的觉悟么...”
“可我呢!”
晏清商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一丝崩溃。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设计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空荡荡的崖边山风呼啸,盖过了他压抑的低吼。
“今天之前你或许是无辜的,可我和母亲当年何曾不是无辜至极?”
她嗓音冷寂孤清,带着彻骨的寒凉。
“就因为苏沅娘和宋婉柔想要自私上位,因为宋家宠妾灭妻,因为你父晏绍的利欲熏心,我们才遭受了那样一番惨无人道的折磨。
我被挑断手筋脚筋,丢入暗巷任人凌辱之时,甚至只有十四岁...”
说起这些过往,姜杳平静得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眸光冷淡地看行晏清商。
“你救我,也不是因着你良心发现,是因为只有我才能说动山长和监院,让你重新留在书院任教,不是吗?”
晏清商猛地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我帮你杀了人,你不能不管我!”
姜杳却道。
“开始我便说了,只是送上一份敲门砖,最终能否留在锦鸿书院,还要靠你自己,至于你说帮我做事...”
她拍拍身上的灰土起身。
“我也说了不会强求,‘一切全凭公子心意’...”
冷眼睨了晏清商衣襟处夹着残存的一片紫色花瓣,姜杳接着道。
“芫花虽能清肺止咳,但本身含有剧毒,你好自为之。”
“你!”
晏清商没料到竟是这般结果,见她要走,正欲上前抓住她问个清楚,却听见书院的放课钟声骤然响起。
学子们陆陆续续走出课舍,有几个甚至朝着后山这边走来。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纠缠,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杳的身影翩然远去,消失在林间小径。
姜杳强撑着发软的双脚,借着学子们放课的人流做掩映,来在书院山门。
刚一脚踏出,便觉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向前栽了下去。
幸而,一双手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