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光日记 第40章 卷四(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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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出发前一周,鹿晚晴收到了江沉舟的短信:

"有空吗?想送你一样东西。——江"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自从湖边那次谈话后,他们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联系,像两条曾经相交又渐行渐远的线。最终,她回复:

"明天下午三点,图书馆老地方?"

第二天,鹿晚晴提前半小时到达图书馆。东南角的那张桌子空无一人,阳光依旧斜斜地照在桌面上,仿佛时间从未流逝。她轻轻抚过桌面,指尖沾上一层薄灰——这个曾经属于他们的秘密角落,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三点整,江沉舟准时出现。他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颧骨在阳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白衬衫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虹膜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像是能看透人心。

"好久不见。"他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

鹿晚晴点点头:"毕业论文还顺利吗?"

"差不多了。"江沉舟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方型物体,"给你的。"

包裹用细绳精心捆扎,没有任何标签或卡片。鹿晚晴小心地解开绳子,掀开牛皮纸,露出一本深蓝色布面装帧的诗集——里尔克的《给青年诗人的信》。

"你提过喜欢里尔克。"江沉舟轻声解释,"这是1954年的英文初版,附德文原诗。"

鹿晚晴屏住呼吸,轻轻翻开扉页。空白处有一行熟悉的字迹:

"给L:

愿诗歌成为你的避难所。

——S 2018.4"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抚过那行墨迹。这是他第一次在赠言中署名"S",像是某种隐秘的确认。

"谢谢。"她抬起头,努力控制声音的颤抖,"我会好好珍藏。"

江沉舟的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山区条件艰苦,有本书作伴会好些。"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未说出口的思绪中。窗外,四月的风吹动新绿的树叶,沙沙作响。

"什么时候出发?"江沉舟打破沉默。

"下周二。"鹿晚晴合上书,"先飞到昆明,再坐八小时大巴。"

"具体地址有吗?我想...给你寄些东西。"

鹿晚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支教小学的地址:"通信不太方便,可能要很久才能收到。"

江沉舟接过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衬衫口袋:"没关系。"

又是一阵沉默。鹿晚晴低头看着诗集封面,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相处。六个月后当她回来,江沉舟可能已经毕业离开。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心上某个柔软的地方。

"你毕业后..."她轻声问,"确定要出国吗?"

江沉舟的目光飘向窗外:"还在等几所学校的回复。如果没有合适的...也许会先去医院工作。"

"周萱父亲那边..."

"暂时没有新的动作。"江沉舟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情绪,"只要我保持距离,他应该会遵守承诺。"

鹿晚晴想问更多,但所有问题都卡在喉咙里。她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药量有没有增加,是否还在写诗。但这些问题太过亲密,不适合此刻即将分别的他们。

"我该走了。"江沉舟看了眼手表,"实验室还有数据要处理。"

他站起身,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道轮廓,像是给他镀上一层金边。鹿晚晴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他的样子——那个高冷疏离的医学院学长,如今站在她面前,眼中盛满复杂的情绪。

"江沉舟。"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而不是"学长"。

他停下动作,低头看她。

"保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江沉舟点点头,嘴角浮现一个浅淡的微笑:"你也是。记得...写信。"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鹿晚晴紧紧抱住那本诗集,仿佛它是唯一能证明这段关系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回到宿舍,她小心地检查每一页,生怕漏掉任何可能的批注或便签。在最后一首诗后面,她发现一张对折的纸——不是江沉舟的字迹,而是一份复印的医学文献,题目是《山区常见疾病的预防与治疗》。空白处用红笔画了几个圈,旁边写着"注意疟疾"、"带够维生素"等提醒。

鹿晚晴将脸埋进书页,深深吸了一口气。纸张、墨水和他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混合在一起,像是他无言的关怀。

出发那天,天空飘着细雨。鹿晚晴在校门口等车,背包里装着那本诗集和简单的行李。陈悦红着眼睛拥抱她:"记得发邮件,信号再差也要报平安!"

"知道了,别担心。"鹿晚晴拍拍室友的背,"帮我照顾好窗台那盆绿萝。"

大巴缓缓驶离校园,雨滴在车窗上划出蜿蜒的痕迹。鹿晚晴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渐渐远去。她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一次最后的告别。但现实不是诗歌,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巧合。

云南山区的生活比想象中更加艰苦。支教的小学位于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一个偏远村庄,电力时有时无,手机信号微弱得可怜。鹿晚晴和其他两位志愿者住在校舍旁的小土房里,每天给五个年级的孩子们上语文课、音乐课和基础英语。

第一个月,她几乎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每周一次,她要走两小时山路到镇上的邮局,才能收到有限的几封邮件。第五周的周三,当她再次来到邮局时,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个包裹。

"鹿老师,你的东西,上周就到了。"

包裹不大,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寄件人处只写了一个"J"。鹿晚晴的心跳加速,手指微微发抖地拆开包装——里面是几本小学适用的医学常识绘本,一盒维生素片,还有一封信。

信纸是普通的A4纸,江沉舟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工整有力:

"晚晴: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到达你手中。学校生活还适应吗?随信寄去一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绘本可以教给孩子们基础卫生知识。

这里一切如常。毕业论文已提交,正在等待答辩。收到两所美国学校的面试邀请,但还在考虑。周萱父亲似乎已经转移了注意力,至少暂时如此。

最近重读了里尔克,想起你曾说"诗歌是无用的,正因如此它才重要"。在急诊室值夜班时,这句话常浮现在脑海。

随信附上几页随笔,无聊时可以看看。期待你的回信。

祝平安,

沉舟 2018.5.20"

信的最后附了五页手写的随笔,标题是《急诊室手记》。鹿晚晴坐在邮局门口的长椅上,迫不及待地读起来。文字比以往更加感性,记录了他值夜班时遇到的病人和故事——一个坚持背诵《长恨歌》的阿尔茨海默症老人,一个用画图描述疼痛的聋哑儿童,一个在昏迷前请求听圣经诗篇的晚期癌症患者...

在这些故事之间,夹杂着江沉舟对医学、生命和文学的思考。鹿晚晴几乎能想象他伏在急诊室值班室的桌上,借着微弱的灯光写下这些文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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