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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就像你的脚不臭一样。”
王大卫瞥了一眼肖俊光溜溜的脚丫子,嘀嘀咕咕地套上了拖鞋。
“唔…空气总算清新多了。”
肖俊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然后不再玩笑,朝王大卫勾了勾手指,“她具体在哪些路段执勤?”
王大卫仔细回忆了一下,报出了几个街道或街区的名字。
肖俊摸出手机,认真记在一个同事的回复短信里,接着问道:“长啥样?年龄多大?个子多高?”
王大卫详细描述:“感觉比我大一两岁的样子,长窄脸,偏椭圆,细眉杏眼,长细鼻子,鼻头小巧圆润,嘴唇不大不小、不厚不薄,挺标准的嘴,像口红广告那种。”
“皮肤不白,比小麦色浅一些,跟我半斤八两吧。”
“个儿挺高的,178CM上下,不瘦不胖,身板儿笔直,穿着**往那儿一站,英姿飒爽。”
他越说越得劲儿,眼中的光芒比冒头的晨日还要明亮。
“看来是真喜欢。”肖俊笑着总结道。
“行!”
把写好的短信发出去后,他承诺道:“我一定帮你问出这位姐姐的姓名和手机号码,以及是否单身。”
“真要是单身,后面就得靠你自己努力了。”
“得嘞!”王大卫兴奋点头。
“我想扎根下来了。”
激动过后,他骤然变得一本正色,坐在床边的背也打直了,不再像平时那么吊儿郎当。
“你不早就拿到天津户口了?”肖俊没能马上理解他口中的“扎根”是何意思。
作为津飘二代,王大卫已经靠着积分政策落户天津了,现在,还买了房,跟其他天津本地人没什么区别。
“想成家了?”肖俊猜测。
王大卫点头,“想!但成家只是扎根的先决条件,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像我那样,跟着爸妈四处漂泊。”
“你可能不太能理解,毕竟你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我是虽然2岁就来天津了,但因为爸妈是津飘,还是背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心里一直没有安全感。”
“所以我明白栗子的感受,安全感这种东西吧,很抽象,你说不出它具体啥样,但要是没有,心里就会不踏实,不管住再好的房子、用再好的东西,还是感觉没着落。”
肖俊点点头,他确实没法共情,但可以试着去理解。
其实当初高家大院那些租客,基本都是津飘,而王大卫爸**情况比他们还要特殊。
因为他们算是私奔出来的,至今还没跟老家那边的亲人和解。
他们有点像高海河的老伴儿,为爱断绝亲情,到死都没等来家人的理解与包容。
肖俊听他家老爷子讲过王津岗两口子的事,感觉他们挺勇敢的,做事也很果断,他们的经历要是拍成电视剧,不比瞎编的年代爱情故事逊色。
他们来自一个叫营口的城市,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东北整体经济出现显著衰落,其标志性转折点就是在1992年市场经济转型引发的国企改制浪潮期间,让许多人丢了铁饭碗,下岗潮随之汹涌。
而王津岗和张大姨张桂花,则是有先见之明的那一批国企工人,在下岗潮出现前,就打算离开营口,去北上广谋生路。
重新规划未来,就意味着要摒弃过去的许多关系,其中就包括家里定好的亲事。
张桂花原本有个娃娃亲,起初只是双方老人在酒桌上的玩笑话,但随着两个孩子慢慢长大,又各自顶替了父辈在厂里的工作,愈发觉得二人般配,就明里暗里促成了结亲。
那时,张桂花才18岁,对方比她大一岁,算是青梅竹马,但二人的关系远不如王大卫和高津蓉、肖俊的关系好,只能算在同一个家属院长大,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
所以,她对长辈安排的婚事很排斥,曾吵过闹过,挨了几次打,就咬牙接受了。
原定20岁就把事儿给办了,谁料遇到厂子开始不景气,又听说连沈阳那边的经济环境也在走下坡路,她隐隐感到不妙。
可她一个还没20岁的女娃,还预见不到即将出现的下岗潮,直到同厂一个男职工告诉她,他准备辞职去北京闯闯,觉得工厂快不行了,他们迟早会丢掉手里的铁饭碗。
而那人正是王津岗。
王津岗以前没事儿就爱看新闻,还喜欢偷偷用半导体收听台湾和国外的一些新闻,对于时局的敏感度比周围人高。
之所以告诉张桂花这些,是希望对方能提前找找新的出路,因为他一直暗恋她。
他说完就完,根本没放在心上,只顾准备去北京的计划。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张桂花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两天后找到他,让他带自己一起去北京,她不想跟未婚夫结婚,不想继续窝在这个小地方。
王津岗先是惊,后是喜,随即问她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张桂花点点头,非常笃定地说:这叫私奔!
于是,他们就私奔了。
当然过程很困难,还险些被张家人抓到,毕竟,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乡,没什么经验。
直到被王津岗拉上绿皮车的那一刻,张桂花转头望向骂骂咧咧但越追越远的亲友,她这才丢心落肠,一把抱住王津岗,把他推进了车厢……
之后,他们几经辗转,终于抵达北京。
可北京很大,他俩就像两粒尘埃,很快被淹没,日子过得远比在老家苦。
他们在厂里的工作经验放到大首都,根本不值一提,王津岗的办公室科员履历还不如张桂花的食堂履历好找工作。
最后二人在一家包吃住的大酒楼落脚,张桂花当帮厨,王津岗当菜墩子,拿着微薄的收入,挤在狭小的员工宿舍,算是在北京落了脚。
王津岗曾问过张桂花,后悔吗?
张桂花摇头,说如果留在营口,嫁给家里人安排的对象,像其他女性亲戚一样又上班又操持家务还带孩子,她会更后悔。
王津岗一听,立马保证,不会让她过上那样的生活。
张桂花信他,在攒到一些钱后,二人结了婚。
没有婚礼,也没有家人的祝福,只有老板出钱给他们小办了一桌,有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前来祝贺。
一年后,张桂花生下了王大卫,王津岗又开始思考将来的发展了。
因着各地都出现了下岗潮,北上广成了大家的选择,来北京求生存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就快把他们这些早一批的北漂被挤走了。
而天津就成为了部分北漂群体退路的首选,除了因为房价亲民、落户政策相对宽松,教育资源对于刚当爸爸的王津岗来说,是最吸引人的。
巧的是,他的名字里带个“津”字,似乎注定与天津有不解之缘。
同张桂花商量一番后,二人再次冒险,离开北京,去往天津。
有了几年酒楼工作经验的他俩,来到天津后依旧干起了老本行,并很快安顿好。
不过身边多了个孩子,要比从前忙碌许多。
为了兑现承诺,王津岗承担一半育儿的责任,夫妻俩开启了轮值模式,谁在家谁带孩子。
孩子倒是照顾得挺好,可夫妻俩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直到有次,王津岗送生病的王大卫去医院,忍着肉疼打了辆面的,司机正好是陈爱党。
在1992年到1993年这段时间,面的在天津开始火爆,这种可容纳5、6个成年人乃至10人面包车,不仅可以载客,还能用于搬家,开这种车的司机收入颇丰,但在那会儿,有驾照的人却很少。
身为天津土著,陈爱党最擅长的就是与人白豁,从客人上车到下车,嘴没闲着。
而且他还是个热心肠,见王津岗抱着孩子上医院,就主动带他去自己有熟人的医院,还帮忙跑上跑下。
一趟下来,累得够呛。
王津岗为了感谢他,多给了几块钱,但他不要,反而问王津岗想不想学车。
他想收徒弟,因为他想玩儿,自从开了面的,跟高海河去钓鱼的次数越来越少。
别人都说他们天津人懒,其实他们是不太追求名利,喜欢随遇而安,就像现在,看王津岗顺眼,就想收他当徒弟,完全是一时兴起。
可王津岗认真了,立马握住他的手还准备下跪磕头拜师父。
见他郑重其事,陈爱党也对这件事上心起来。
随后,他把这一家三口安排去高家大院住下,又在他的鼓励下,张桂花辞职支起了早点摊。
到了1999年,天津共计2.2万辆面的被彻底淘汰,夏利取而代之,师徒俩开上了夏利出租车,而他们一家三口的小日子也越来越安稳。
靠着积分落户政策,他们成为了新天津人。
稳定下来后,王津岗曾带着妻儿回过一次营口,参加他父亲的葬礼,尽管和母亲,还有几个兄弟姐妹和解了,但离开太久,还不如跟高海河这些近邻的关系好。
张桂花的家人就更不用说了,到现在还恨着她,算是已成陌路。
她不说,但王大卫知道,这是母亲最大的遗憾,她没有故乡了。
为了不触及她的伤心事,王津岗不再回营口了,逢年过节打个电话,知道老母亲身体还好,兄弟姐妹也还和睦就行。
到了王大卫这里,干脆就说自己就是地地道道的天津人,根本不提他的父母其实是东北人。
收起从老爷子那里听来的往事,肖俊渐渐理解了王大卫的想法。
“放心吧,从你这里开始,你的后代子孙都是天津人了!”
……
“爷爷?怎么又不在家?”
高津蓉下班开门一看,又只有高王八趴在鱼缸边缘欢迎她,猜测高海河多半又去邻居那里串门了。
自从当了这栋楼的楼长,他和其他邻居也熟识起来了,今天帮这家修个灯泡,明天帮那家通通下水道,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有时连晚饭都会忘记做。
今天也是这样,看着菜板上正被剥了一半鳞片的鱼,以及显然是匆忙放下还没来得及擦拭的菜刀,高津蓉就知道,爷爷准是被某位邻居叫去帮忙了。
“我倒要看看,这次是给哪家修理啥。”
她放好包,拿上手机和钥匙就往楼上找去。
“咦?”
刚来到二楼的楼梯间,她就从窗口瞥见了一个人影。
“修空调的?”
“感觉跟我爷爷很像…爷爷!”
就是高海河。
高津蓉瞪大了双眼,冲到窗口,就见高海河正踩在空调外机上,像是在往上面爬,又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爷爷,你在干嘛?”
她一嗓子大吼,惊得高海河险些脚滑。
“啊!”
“小心!”
顿时,下面响起了阵阵惊呼。
“栗子你站远些,别吓到你爷爷。”肖盘山的声音随即传来。
高津蓉一转头,便看到肖盘山拿着一捆麻绳上了楼。
“我见过消防武警怎么救人的,放心,我来护你爷爷周全。”
肖盘山信心十足,来到窗口,就伸出一节绳子去套高海河的脚。
高津蓉虚起了眸子,怀疑他要么吹牛,要么就是碰见假的消防武警了。
“我爷爷在救谁?”她忙问。
窗口不大,肖盘山挡在那里,她看不清上面的情况。
肖盘山动作不停,“一只小奶猫,不知道怎么爬到三楼的窗户边上了,摇摇欲坠的,可吓人了。”
“我觉得我爷爷现在的处境更吓人。”高津蓉阴沉着脸说道。
“放心放心,我已经把他一条腿拴住了,要是他不小心踩空,你和我一块儿拉绳子,不会让他掉下去的。”肖盘山还是信心十足的口吻。
“然后让我爷爷像蹦极那样?”高津蓉的双眼已然眯成了两条缝。
“呃……”肖盘山当即语塞。
“你儿子呢?楼里的青壮年去哪儿了?怎么救猫这种事要我爷爷这把岁数的人去做?”高津蓉忿忿问道。
肖盘山嗫嚅说:“你爷爷是楼长嘛,三楼的祝大妹子一看到有只小奶猫在她窗户外面惨叫,立马就扯着嗓子向你爷爷呼救了,你爷爷哪能坐得住。”
高津蓉无语,准备找物业撤销她爷爷这个楼长职位,免得上天入地的事都要他做。
他又不是蜘蛛侠!
“喵!”
腹诽间,高津蓉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挤到窗口一看,那只小奶猫掉下去了,高海河连忙伸手去接,一人一猫同时坠落。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