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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厢房内的空气,因无心那冰冷而精准的分析,仿佛都凝结成了细碎的冰晶。科学(或者说,是仵作学问窥见的恐怖真相)与玄学的结论在此交汇,彼此印证,将“阴兵失控”与“锁龙阴谋”的铁证,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需要龙脉节点附近的样本进行对比分析。”无心最后总结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需要一颗白菜来做汤,“浓度梯度变化可以反向推导出污染源的位置和扩散模式。”
王大锤用力抹了把脸,试图将那些“脆化”、“稀有元素”、“怨气催化剂”等词汇从他那习惯于拳脚刀剑的大脑里驱逐出去,结果发现只是徒劳。他看向沈千尘,瓮声瓮气地问:“现在咋办?钦天监那老狐狸缩着不见人,咱们上哪儿去搞龙脉节点的样本?难不成……去挖皇陵?”
苏小雅闻言,眼睛瞬间亮得像两盏一百瓦的灯泡:“挖掘皇陵?!这可是大工程!按照工程量、风险系数和可能触犯的律法条款综合计算,没有一万两银子打底,这活儿接不了!”
沈千尘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苏大夫,收起你的危险想法和王大人的鲁莽提议。”他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沉寂的三清铃,眼神逐渐变得坚定,“钦天监的路走不通,不代表没有别的门路。玄机子避而不见,无非是觉得我们分量不够,或者……他也有所顾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但我们有我们的优势。我们有第一手的现场证据,有对变异阴兵的亲身体验,有无心先生提供的‘阳间’铁证。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从贴身的内袋里,缓缓取出一个物件。
那并非符箓,也不是罗盘,而是一枚用红绳系着的、仅有婴儿巴掌大小的玉符。玉质温润,却透着一种古老的苍青之色,上面雕刻的并非龙凤吉祥图案,而是极其繁复、扭曲、仿佛承载着无尽幽暗的云纹鬼篆,中心一点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滴。这玉符一出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之微微荡漾,温度悄然下降了几度。
“这是……”苏小雅好奇地凑近,她能感觉到这玉符中蕴**一股极其隐晦、却磅礴深邃的阴性能量,与她所知的任何灵气都迥然不同。
“这是我沈家世代相传的‘幽冥古玉符’。”沈千尘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与沉重,“据先祖所言,此符乃沈家祖上一位有大机缘的先人,于某次九死一生的幽冥之行后,得阴司某位存在所赐。持此符者,可在特定条件下,感应幽冥气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获得阴司的‘认可’与‘便利’。”
他看向王大锤和无心:“玄机子不是要我们‘依阳间法’吗?那我们就用这‘阳间’的身份,加上这点‘幽冥’的关系,再去会会他。不过这次,我们不走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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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再次降临,京城华灯初上。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蔓延的薄雾,笼罩着这座庞大的帝都。白日里义庄的发现,让三人更加确信,危机正在迫近。
沈千尘没有选择再次前往那座森严的钦天监官署,而是带着王、苏二人,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最终停在了一条紧邻钦天监后墙的、毫不起眼的死胡同里。
胡同尽头是一扇斑驳的木门,看上去像是某家废弃宅院的后门。沈千尘走到门前,并未叩门,而是将那枚幽冥古玉符轻轻按在了门扉之上。
嗡——
玉符上那点暗红微微一闪,门板上那些看似天然的木质纹理,竟如同活过来一般,悄然流动,组合成一个短暂存在的、与玉符上图案有几分相似的鬼篆符号。随即,木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庭院,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漆黑冰冷的石阶,浓郁的书墨与陈旧檀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星辰运转般的玄奥感。
“这里是……”王大锤压低声音,满脸惊疑。
“钦天监地下书库的……一条‘捷径’。”沈千尘低声道,“也是历代监正与少数核心人员,处理某些‘不便为外人道’之事的隐秘通道。这枚玉符,便是钥匙之一。”
苏小雅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敢放话能再见那老道,原来是握着人家的后门钥匙!这算非法入侵吧?风险系数很高,得加钱!”
沈千尘没理她的财迷自语,当先踏入黑暗。王大锤和无心(不知何时也默默跟了上来)紧随其后。苏小雅撇撇嘴,也跟了进去,顺手还把门轻轻带上了。
石阶漫长而曲折,两旁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幽蓝光芒的萤石,照亮前路。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灯火。
那是一间宽敞而古老的地下密室。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塞满了各种材质、各种年代的卷宗、竹简、兽皮古籍。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上摊开着星图与笔记,一位白发白须、身着深紫色星纹道袍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仰头望着穹顶上以夜明珠和特殊颜料模拟出的、正在缓缓运转的周天星斗。
正是钦天监监正,玄机子。
听到脚步声,玄机子并未回头,只是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了然响起,回荡在寂静的密室中:
“到底还是让你找来了……沈家的小子。动用‘幽冥路’,看来,你们是认定了‘那边’出事了。”
沈千尘走到桌前行礼:“事态紧急,不得已冒犯监正清静。非是贫道认定,而是证据确凿。”
他朝王大锤和无心使了个眼色。
王大锤立刻上前,将他所见的阴兵形象、古币蹄印、哨岗拖痕,以及自己脚踝那冰冷的触感,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紧接着,无心上前,将他那套关于纤维脆化、土壤晶格破坏、稀有元素残留以及“怨气催化剂”的分析,用他那特有的、毫无感情的语调,清晰而精准地复述了一遍,并将带来的部分证物样本放在了桌上。
玄机子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打断。直到无心说完,他才缓缓转过身。
这位执掌王朝玄秘之事的老人,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深邃,仿佛能映照出星辰大海。但此刻,这双眼睛里充满了凝重,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怒。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证物,最后落在沈千尘脸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劫数,果然是劫数。”他摇了摇头,走到书架前,熟练地抽出一卷用金线捆扎的、非纸非帛的奇特卷宗,在桌上铺开。
卷宗上绘制的,并非地图,而是一幅宏大的、描绘着阴阳两界秩序运转的示意图。阳间王朝与幽冥地府之间,有着无数细密的、代表能量与魂灵交换的通道。
“既然你们已经查到了这一步,触碰到了‘锁龙’之秘,那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了。”玄机子的声音低沉而肃穆,“维系这阳间王朝运转的,除了你们看到的田赋、商税,还有一项历代天子秘而不宣,唯有帝王与钦天监监正口口相传的……‘幽冥税’。”
“幽冥税?”三人异口同声,连无心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不错。”玄机子指着卷宗上那些连接阴阳的通道,“阳世生灵繁衍,死者魂归地府。然天地有常,秩序井然。若阳间战乱频仍,天灾不断,枉死者众,则幽冥秩序亦不堪重负,滞留阳世的孤魂野鬼增多,阴阳失衡,必生祸端。”
“因此,自古便有契约。当幽冥‘压力’过大时,阴司可派出鬼差阴兵,借道阳世特定路线,将滞留的、尤其是因大规模非正常死亡而产生的冤魂,强行押解回地府,以维持阴阳平衡。此过程,便被称为——‘阴兵借道’。”
“而阳间王朝,则需要为这种‘借道’行为提供‘便利’,并默认其带走部分与王朝气数纠缠过深、难以自行往生的魂灵,作为一种……补偿,或者说,‘税款’。”玄机子的手指点在卷宗上代表龙脉的位置,“这,便是‘幽冥税’。”
密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老人苍老的声音在回荡。
王大锤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拓宽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维度。苏小雅也忘了算账,小脸上满是震惊。沈千尘虽然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王朝最高机密,心中依旧震撼难言。
“所以,”沈千尘深吸一口气,指向地图上那狰狞的“锁龙阵”草图,“此次阴兵借道,本是正常的‘收税’公务?但有人利用了这次机会,污染了阴兵,扭曲了它们的路线,将它们变成了钉向龙脉的毒钉?”
“正是如此!”玄机子眼中精光一闪,带着怒意,“正规阴兵,纪律严明,按固定‘阴阳路’行军,绝不可能干扰阳间,更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如今这支阴兵,煞气冲天,行踪诡异,分明是被人以邪法操控,其目标绝非引渡亡魂,而是……以十万阴兵之怨,污我龙脉,断我国祚!”
他终于亲口承认了!
“幕后之人是谁?”王大锤急声问道,“监正您可知晓?”
玄机子摇了摇头,面露苦涩:“对方行事极为隐秘,且道行高深,能蒙蔽天机,扰乱星象。老夫虽有所怀疑,但……没有确凿证据。钦天监内部,也未必干净。”
他看向沈千尘,眼神复杂:“你沈家祖上,曾为维护此阴阳秩序立下大功,故赐下‘幽冥古玉符’,亦有监察之责。如今……这重任,怕是又要落在你肩上了。”
沈千尘沉默片刻,抬头,目光坚定:“守护阴阳秩序,本是玄门中人分内之事。更何况,此事关乎百万生灵,关乎社稷存亡。沈千尘,义不容辞。”
“好!”玄机子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脸色一肃,“既如此,老夫便以钦天监监正之名,授予你暗中调查之权。所需典籍资料,可由此密道查阅。但切记,敌暗我明,万事小心,在拿到确凿证据,揪出幕后黑手之前,绝不可打草惊蛇!”
他走到桌边,提笔在一张空白的黄麻纸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盖上自己的私人印鉴,交给沈千尘:“这是手令,可让你们在调查中,调用部分官方资源,便宜行事。”
接着,他又从书架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非金非木的黑色罗盘,递给沈千尘:“这是‘定龙盘’,对龙脉之气感应极其敏锐。带着它,去寻找锁龙阵的其他阵眼,收集证据,尤其是……找到那‘怨气催化剂’的直接来源!”
沈千尘郑重地接过手令和定龙盘,感受到其上蕴含的沉重责任与磅礴力量。
“多谢监正!”
玄机子摆摆手,疲惫地坐回椅中,仰望着穹顶的星图,喃喃道:“风雨欲来啊……去吧,孩子们。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走出地下书库,重回地面,夜色依旧深沉。但三人的心情,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他们不仅得到了官方的秘密授权,更知晓了“幽冥税”这惊世骇俗的王朝秘辛,明确了敌人的可怕目标。
“幽冥税……锁龙阵……”王大锤喃喃自语,感觉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
苏小雅则已经开始计算:“官方授权调查员身份,可调用资源,这属于‘项目升级’,基础费用得重新核定!还有这定龙盘,一看就是高级法器,使用费和折旧费……”
沈千尘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定龙盘和那枚幽冥古玉符,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阴谋的轮廓已然清晰,反击的号角,就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悄然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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