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倏忽而过。
凭借着源源不断的北冥丹与碧落凝华丹,彭臻的修为一路精进,终于抵达了关键的隘口。
他只觉金丹中期的境界仿佛仅有一层薄膜之隔,触手可及,然而无论再服用何种灵丹妙药,那层屏障却始终坚不可破,纹丝不动,再难有寸进。
苦思之下,彭臻将目光投向了外力。
他想到了那件深藏于地下灵脉、隐匿的重宝——“太古青帝之心”。
或许可以借用此物突破!
于是,彭臻转而开始向家族深入询问关于“五行秘钥”的线索与细节。
可惜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十年前,彭臻便已经手握“水钥”,又确知“木钥”存于青木宗内。然而,另外“金”、“火”、“土”三钥的下落,却依旧杳无音信。
与此同时,药王谷外。
一座僻静的山亭之中,彭玄鱼正独自负手而立,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
自十年前进入药王谷听风阁以来,他凭借出色且屡次精准的任务完成度,越发受到宗门的赏识与重用。
其在听风阁内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已从最初的普通执事,稳步晋升为掌事一职。
这一切,倒并非全然源于他自身的情报分析能力有多么超绝,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他背后所倚仗的、庞大的彭氏家族情报网络。
彭家的情报网络经营日久,根脉深远,早已悄无声息地渗透至崇德派、大昭寺乃至药王谷。
有着这三大宗门或明或暗的情报来源作为支撑,加之月泉门素来极其重视并擅长从细微末节中抽丝剥茧、洞察先机,往往能提供极具价值的分析补充。
每月,彭玄鱼都会例行来到这座山亭,与家族派来的情报人员秘密接洽。
一方面,他将从听风阁获取的、经筛选可流出的情报传递给家族;另一方面,他也借此向家族打听、印证外界的重要消息与动向。
正是在这内外情报的相互印证与补充之下,彭玄鱼方能如有神助,多次看似“精准研判”,出色地完成了宗门下达的各项任务,从而巩固了自身的地位。
此刻,他正一如既往地等待着今日的对接之人。
远处,一名身着普通青衣、貌不惊人的修士不疾不徐地走来。
彭玄鱼初时并未在意,待那人渐行渐近,他凝神细看片刻,方才骤然认出,心中不由一惊——来人并非往常的情报弟子,竟是家族中那位唯二的金丹真人、实力深不可测的大长老,彭臻!
彭玄鱼迅速收敛起脸上的讶异,上前一步,恭敬地躬身行礼:“玄鱼拜见大长老。”
山风轻拂过亭檐,带来几分凉意。彭臻微微抬手,语气平和:“不必多礼,我们就像普通道友一样,坐下喝茶聊天,这样反而不容易使人怀疑。”
两人依言在石桌旁相对落座。彭玄鱼主动提起茶壶,为彭臻斟上一杯清茶,动作流畅自然,丝毫不显拘谨。
彭臻接过茶盏,目光落在彭玄鱼身上,仔细感受其气息后,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颔首道:“真是没想到,我彭氏三代弟子中,竟已有筑基后期的人物了。时光荏苒,人才辈出,实乃家族之幸。”
彭玄鱼连忙谦逊回应:“大长老过誉了,我这等修为实在算不得什么。家族之中,英才辈出,譬如家炎兄,听闻他已临近结丹关口,那才是我辈楷模。”
彭臻闻言,啜饮一口清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缓缓道:“家炎是天灵根,天赋异禀,根基雄厚,按部就班修炼,结丹自是水到渠成。只不过……”他语声微顿,轻轻将茶盏置于石桌之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结丹之后,大道漫漫,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他轻叹一声,只觉得口中茶汤也仿佛带上了些许苦涩:“金丹之境,远非世人所想那般轻易。丹成之后,每进一步都艰难无比,需耗费海量资源与漫长时光打磨,更需感悟天道,寻觅那冥冥之中的破境契机。”他目光略显悠远,继续沉声道:“世人皆以为我突破金丹至今不过二十余载,实则已三十多年过去了。我闭关苦修,丹药从未短缺,至今却也才刚刚触摸到金丹中期的门槛,而那层瓶颈坚固异常,难以撼动,竟迟迟寻不得突破之机。”
彭玄鱼神色恭敬,宽慰道:“大长老过谦了。您的修炼速度已远超同侪,堪称神速。据晚辈所知,即便是世间罕见的天灵根修士,修炼进境至此,也大抵如此了。”
彭臻却摆了摆手,神色并无丝毫得色,反而流露出一种深知天地广阔、自身渺小的肃然。他望向亭外云海群山,缓声道:“天下之大,能人辈出,绝世英杰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我辈修士,唯有勤修不辍,谨守道心,方能在这漫漫仙途之中,求得一线长生之机。”
彭玄鱼闻言,神色一凛,恭敬道:“玄鱼受教了。金丹大道,确非易事,大长老的感悟,令晚辈受益匪浅。”
彭臻微微颔首,目光投向亭外缥缈的云海,继续说道:“金丹中期的瓶颈,与筑基期截然不同。筑基之时,瓶颈所在清晰可知,或需淬炼经脉,或需凝聚神识,总有明确的路径可循。然而金丹期的关隘,却更显飘渺难测,关乎对天地灵气的更深层感悟,乃至自身道心的锤炼,虚无缥缈,难以捉摸。正因如此,我思虑再三,决定借助外力,强行叩开这扇天门。”
彭玄鱼略一沉吟,接口道:“宗门底蕴深厚,能够助益金丹修士突破中期的宝丹灵药,想必是存在的。只是此等重宝,必然藏于核心密库,守卫森严,调阅需极高权限。以侄儿如今在听风阁的掌事之职,尚且无法触及分毫,实在惭愧。”
彭臻摇了摇头:“我打算动用‘太古青帝之心’!”
彭玄鱼面露难色,低声道:“如今虽已知‘水钥’在族中,‘木钥’于青木宗,但至关重要的‘金’、‘火’、‘土’三钥至今下落不明,杳无音信。小侄无能,虽在听风阁竭力查探,奈何此类秘辛层级过高,至今仍无线索,有负大长老所托。”
彭臻似乎早有所料,神色并未变化,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石桌,缓声道:“无妨。守株待兔,终非良策。既然暗中查探难有进展,那我便……来一场投石问路。”
他声音越发低沉,彭玄鱼凝神细听,不时微微颔首。二人身影在亭中靠得极近,语声渐次低微,最终化作一片默契的寂静。
……
青木宗内,古木参天,枝叶掩映着静谧殿宇。
阳光自叶隙间筛落,在地面投下斑驳光点,宛若碎金流淌。
弟子们或于树下静坐悟道,或于丹房炼制丹药,时光在此仿佛放缓了脚步。
宗主方梓坤正在偏殿与长老商议灵植采收之事,厅中香烟袅袅。
那枚传承数百年的青碧色“木”钥,安然供奉于紫檀木供桌之上,流转着温润光华。
骤然间,一道漆黑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主厅中央!
其形如鬼魅,宽大黑袍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容貌隐没在阴影之中。来人的速度快到极致,掠空时带起细微音爆。
“谁?!”厅外守卫弟子只觉眼前一花,令人窒息的威压已扑面而至。他们甚至来不及拔出兵刃,只勉强喝出一声惊骇质问。
黑衣修士却根本未将他们放在眼中,目标明确无比——直取供桌之上的“木”钥!
“嗡——”供桌四周青光大盛!历代宗主加持的守护禁制瞬间激活,一道凝实厚重、布满古老叶脉符文的青色光罩骤然浮现,将令牌护持其中。光罩上生机流转,散发出不容侵犯的坚韧气息。
“哼,螳臂当车。”黑袍下传来沙哑冰冷的嗤笑。
黑衣修士手掌去势不减,五指微曲,指尖迸发出浓稠如墨的黑色灵光——那光中带着吞噬一切、湮灭万法的可怕意味,猛地抓覆在青色光罩之上。
这手法看似魔功,实则是正统《四象天罡功》中所载的归墟劲。此法一出,万般禁制,皆如虚设。
“咔嚓……嗤嗤……”刺耳的碎裂声与灵能侵蚀声接连响起。那足以抵挡金丹修士全力一击的守护禁制,在黑光笼罩下竟如遇烈阳的春冰,迅速消融、崩裂!
青碧色光晕剧烈闪烁,支撑不到一息便轰然炸碎,化作漫天光点四散消失。
禁制破开的刹那,供奉其中的令牌竟也随之消失。
传送阵法?
彭臻不怒反喜。
这恰恰证明木钥为真!
早在十年前,他便知晓木钥藏于青木宗,却始终认定此物不过是个“鱼饵”——既是诱饵,又何须用真?
一旦有人出手抢夺,布局者便能顺藤摸瓜,找出“水”钥的下落。
他万万没有料到……药王谷竟舍得用真货作饵。
数百年过去……
当年布下此局的人,恐怕早已坐化。
今日彭臻前来,本意只为投石问路,从未想过能直接夺得木钥。
可眼前阵中有阵、令牌自启传送,无疑昭示着:这枚木钥,绝非赝品!
这传送阵法规模有限,绝无法将令牌传远。它一定还在青木宗内!
只要彻底破开护山大阵,必能将其找出。
于旁人而言,破除护山大阵或许难如登天,但对彭臻来说,却易如反掌。
归墟劲——再催!
更磅礴、更幽深的黑色灵光自他掌心悍然爆发,如滔天潮水向四周汹涌席卷。
所触禁制,纷纷崩解;所遇结界,顷刻溃散!
“轰隆隆——”整座主殿剧烈震颤。梁柱发出呻吟,瓦砾簌簌落下。殿外弟子面无人色,在滔天威压下连站稳都困难,更别提上前阻拦。修为稍低的弟子被逸散黑光触及,护体灵气瞬间溃散,口喷鲜血倒飞而出。
偏殿中,方梓坤与长老脸色骤变。“好胆!”方梓坤又惊又怒,感知到主殿禁制被蛮横撕裂,整个护山大阵正遭受前所未有冲击。那狂暴而冰冷的毁灭气息,让他这位宗主都心悸不已。
“这是哪来的魔修?!”长老骇然道。
“没时间了!”方梓坤当机立断,闪至殿外,双手掐诀:“青木擎天,万灵护宗!启!”
青木宗各处,七十二根隐藏青石柱同时爆发冲天花柱,繁复的绿色符文在天穹蔓延交织,试图凝聚成巨大青色光罩将宗门庇护其中。
然而就在光罩即将合拢的刹那——彭臻的归墟劲顺大阵灵力流向逆向侵蚀,如毒素般蔓延至数根关键阵基。冲天花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墨色,随即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咔嚓……轰!”接连三根主阵基在归墟劲吞噬下爆炸开来,碎石横飞,灵光溃散。刚刚亮起的护山大阵光芒剧烈闪烁,发出一声哀鸣,迅速黯淡下去,尚未完全成型便已濒临崩溃!
天空中汇聚的灵气失去引导,化作混乱飓风呼啸席卷,吹得古木倒伏,殿宇摇晃,一片末日景象。
彭臻立于风暴中心,黑袍猎舞,灵识如无形蛛网扫描着因阵法崩溃而暴露的异常波动。他的神识精准捕捉到一丝微弱波动,沙哑低语:“藏于此地么?”
裹挟毁灭气息的归墟劲化作凝实黑色巨掌,猛地向那处地面一抓!“轰——”砖石飞溅,尘土弥漫。
一个尺许见方的玉台被硬生生从地底拘出,台上符文黯淡,中央静静躺着一枚青碧欲滴的令牌——正是“木”钥!
玉台周围数层隐藏禁制在归墟劲笼罩下,连闪烁都未能做到便湮灭成虚无。彭臻五指微收,木钥被无形之力牵引,轻飘飘落入黑袍中消失不见。
目标既已得手,彭臻毫不停留。他甚至未曾多看周遭狼藉的殿宇和面色苍白的弟子一眼。
黑袍一卷,空间仿佛被撕裂开细微裂隙,身影骤然模糊,下一瞬便如鬼魅般凭空消失。
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满目疮痍:主殿梁柱歪斜,瓦砾遍地;广场上阵基损毁近半,焦黑坑洞触目惊心;灵气乱流尚未平息,卷动着尘土碎叶呜咽作响。古木倒伏,回廊断裂,昔日仙家景象荡然无存。
幸存的弟子们瘫坐在地,大多带伤,衣衫褴褛,脸上毫无血色,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惊惧。
他们互相搀扶,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眼中尽是骇然。对方从头至尾未曾特意出手,仅是破阵时逸散的威压和灵力冲击,便已让他们难以承受。
方梓坤与几位长老站在原地,面色铁青,望着几乎被毁去一半的宗门根基,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终究不敢追击。
承平日久……
方梓坤空有金丹修为却根本不敢惹这种存在。
来人身份神秘,手段骇人,强行留下唯有宗门尽灭一途。
那人明明拥有碾压一切、屠戮满门的力量,却偏偏只取钥,不杀人。
这或许并非仁慈,仅仅只是觉得他们是蝼蚁,不值得杀罢了。
这是一种令人心寒的漠视。
寂静笼罩,只有残垣断壁间偶尔落下的碎响,和弟子们压抑不住带着后怕的喘息声。
阳光依旧透过枝叶洒下,却再也照不出往日的静谧安然,只有破碎斑驳的狼藉,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