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之怒,万佛升天!
泰昌元年的冬天,南京城格外寒冷。秦淮河结了薄冰,雪花落在乌衣巷的青瓦白墙上,久久不化。
今年的雪季,仿佛特别漫长。
突如其来的灭佛风暴,从南京为中心,迅速波及江南,乃至于整个南国!甚至波及到江北,造成不久之后的郑国望灭佛!
逍遥很久的寺院大地主,都来不及转移金银、毁灭罪证,就被来势汹汹的灭佛风暴卷入。
随着诏令下达的,摄政王殿下还有一句宣言般的偈语:
我有明珠一颗,
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
照破山河万朵!
……
已经兼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范忆安,披着大氅,立在南京锦衣卫衙门的庭院中,看着手中密令。
薄薄的纸张上,老师熟悉的字迹朱批淋漓:
“…江南佛寺,藏污纳垢,大报恩寺之案…触目惊心,国法不容,名为佛刹,实为魔窟…着虎牙诸局、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并各地州县,彻查南国诸寺,清田亩,正法度,严戒律…还百姓之公道,复三宝之清净…”
范忆安身后是一群虎牙特务,以及大群肃立的锦衣卫缇骑,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庭院中的老槐树枝桠上积了雪,偶尔簌簌落下。
“老师终于开始了。”范忆安望着天上的大雪,自言自语轻声道,他将谕令收起,目光烁烁的扫过那些年轻而坚毅的面孔。
此时的范忆安,眸子亮的有点吓人,心中充满了一种**。他很喜欢这种事,因为很多人又要倒霉,又要被审讯了。
“先从栖霞寺开始。”
“出发。”
同时接到命令的远不止范忆安一人。南方虎牙各地机构,都将接到命令!
……
南京,栖霞寺。
方丈室内,暖如春日。铜兽炉中燃着上好的银炭,墙上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真迹。鼎鼐瓶炉、珍玩器物每件都有来历,即便是案几桌椅,也无一件不是名贵木器。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豪门大户的精舍画堂。
住持慧明法师正与两位富商模样的居士对坐饮茶,身旁的小沙弥端着一个锦盒,里面是刚刚签好的地契一份:将寺外三百亩水田“布施”给寺庙,而寺庙则以三分利借贷一千两白银。
但主持和客人谈的却是生意。
“法师放心,这批丝绸不日即可出海。”富商笑道,“有寺里的本金,又有申家的船队,稳赚不赔。”
宝相庄严的慧明微笑颔首,一副得道高僧的恬淡气度。可他手指轻轻拨动的那串沉香木的念珠,每一颗都价值百金。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跌跌撞撞的知客僧跑进来,惊慌失措的说道:
“主持大师!官兵清寺了!”
“什么!”慧明神色骤变,“谁敢?”
他正要派人查看,忽然佛殿大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着雪花卷入。
范忆安带着虎牙特务当先而入,大氅上落满了雪。他身后,锦衣卫们鱼贯而入,冰冷的铁锈气息瞬间充斥了温暖的房间。
“慧明法师?”范忆安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地契和银票,“奉旨查抄栖霞寺。”
慧明的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念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位施主,此乃何意?”他强自镇定,“我栖霞寺乃江南名刹,历来遵守国法.”
“好个遵守国法。”范忆安温和的笑道,“是不是遵守国法的好和尚,当然查过以后才知道。贵寺,经得起查吗?”
大特务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轻轻放在桌上:“大报恩寺地牢里找到的。记录着你与他们的往来。私放印子钱,逼得农户投井、上吊、卖身为奴…侵吞田亩,涉嫌海外走私…”
他顿了顿,声音忽冷:“还有,十七名少女被你们以‘佛前侍女’之名诱入寺中,供你们**乐。其中三人不堪受辱,自尽身亡。她们的尸骨,今晨已在后山挖出。”
“你们…你们…”慧明浑身颤抖,两腿一软就跌坐在蒲团上。
“佛门清净地?”范忆安环顾这奢华的方丈室,语气讽刺,“我看是藏污纳垢之所。”
“带走。我倒要看看,满天神佛会不会保佑你们这些作奸犯科的假和尚。”
慧明被两名锦衣卫架起带走时,突然疯狂大笑:
“你们以为抄了寺庙就能充盈国库?江南的世家大族,哪个与寺庙没有牵连?你们这是与整个江南为敌!与天下为敌!老衲要见摄政王!老衲要见摄政王!”
范忆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拖走,转身对副手道:
“查封所有财产,登记造册。所有僧侣,一律押回衙门审讯。”
“是!”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已经控制了整个寺庙。僧侣们被驱赶到雪地里跪着,哭喊声、呵斥声不绝于耳。
来寺庙烧香的香客、住在客院的居士,也被隔离开来,但没有对他们采取措施,把他们当成了看客。
香客和居士们都是惊愕万分,不知道栖霞寺这种堂皇大寺,究竟犯了何事。
寺院的各处库房、账房被打开,里面堆满了金银、地契、借据,甚至还有海外来的奇珍异宝。
更讽刺的是,有的佛像肚中,装脏之物不是佛经、法器,而是金银珠宝。
“哈哈哈!”范忆安忽然忍不住大笑,指着一座大佛像,“佛像肚中,装不是万卷经书,三千法门,而是黄金白银、珠光宝气!”
“难道你们拜佛,拜的就是金银?可笑啊可笑!”
“来啊!所有佛像全部推翻检查!这种佛像,哪里是什么真佛!”
……
接下来的几天,南京城内外风声鹤唳。每天都有寺庙被查抄,每天都有僧侣被押解入城。雪越下越大,但抄寺的行动丝毫没有停止。
鸡鸣寺的僧侣试图抵抗,关闭寺门,从墙头投下石块。五城兵马司调来了撞木,硬生生撞开了寺门。兵马司指挥同知、虎牙特务张浚亲自带队冲入,在混乱中肩头中了一棍,却仍率先攻入大雄宝殿。
“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张浚怒吼,挥舞唐刀连杀两个僧兵,溅出的鲜血染红了盔甲。
抵抗很快被镇压,数十名武装僧兵被斩杀。
控制全寺之后,找到鸡鸣寺的地下室,官兵发现了更令人发指的场景:二十多个被囚禁的年轻女子,她们衣衫褴褛,眼神空洞。而在寺后的菜地里,挖出了十余具白骨。
“这些都是不肯屈从的良家女子。”属下汇报时都愤怒了,“有些已经被囚禁了三年…那场面实在是…”
张浚过去一看,忍不住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即使是他这样见惯了黑暗的人,也感到一阵恶心。
藏污纳垢四字,都不足以形容那些假和尚的罪行!
“全部带回。”张浚最终只说了四个字。
那天,鸡鸣寺的钟声最后一次响起,不是为晨昏定省,而是为这座百年古刹的终结。
寺中数百僧侣被当场锁拿,哭嚎声在风雪中传得很远。
看到这一幕的香客和百姓,第一次知道大师们一旦犯事被抓,竟然和普通百姓一样恐惧的哭泣,并没有什么两样。
短短数日之间,南京及其周围的寺院都被清查,并迅速蔓延。被封闭的寺院越来越多,被锁拿的僧侣成千上万。
在虎牙特务的严密清点和监督下,一车车的金银财宝被贴上封条送入国库,一册册的寺院账本被收缴,一叠叠的田契、店契、房契、借据、奴契被抄没,一仓仓的粮食、布料被入官。
被查封的寺庙,罪证罪行全部公布,铁证如山,不知道引起了多少百姓的愤怒。很多人都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但也有不少被洗脑太深的善男信女,不但不理解,反而同情寺院大地主,仇恨起灭佛的摄政王。
很多大寺都在摄政王的灭佛令下不复存在,烟消云散的成为历史。它们百年积累的庄园、金银,全部成为朝廷的官田、国帑。
每一日,被抄没的大量寺产,都呈报到朱寅面前,刷新朝廷官田和国库存银的数据,让摄政王殿下心情愉悦,王妃娘娘满面春风。
就是年仅十岁的清尘圣母,也天天如逢喜事一般。
因为她自称是道教出身,所以寺院成为她的信仰之敌。很多寺院为了打压她的信众和香火,暗中阻止信徒来医学院治病,甚至秘密污蔑她是妖道。
眼下很多寺院被查封关禁,她的信众就多了,生祠神庙和香火也更多了。
那么,她的医道就能更快的普及。
她能不高兴?
……
并非所有寺庙都如此不堪。
当虎牙特务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城南的小普渡寺时,看到的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寺门破旧古朴,山墙斑驳,庭院清幽。几个老僧正在扫雪,动作缓慢而从容。寺内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简单的佛堂和整洁的僧舍。
方丈静安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僧,须眉皆白,正带着几个徒弟在佛前诵经。
见到锦衣卫闯入,僧人们有些慌乱,但静安法师平静地起身,向来人合十行礼。
“檀越此来,有何贵干?”他的声音苍老而温和,“请进。”
带队的虎牙特务环顾四周,这里的简朴与之前那些寺庙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他示意手下稍安勿躁,转向静安:
“奉旨清查江南佛寺。请法师配合。”
静安点点头,亲自带着特务查看寺内各处。库房里只有简单的米粮,账册上记录着信众的布施和寺院的支出,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寺中仅有僧众三十二人,都是真心修行的老僧和几个诚心向佛的年轻人。
特务不甘心,仔细的翻查一番,就差掘地三尺了,还单独审讯不同的僧人,威胁恐吓,使尽解数,只差没有刑讯逼供了。
然而阴险狡诈的特务还是失望了,这个普度寺不但一点问题都没有,还平时为善,虔诚向佛。僧人们都是能背诵多种经文的“狠人”。
寺内没有任何违法之事,也没有藏匿财产。
他们的伙食、衣服,也都堪称简陋。后面自己种的菜园,自己打豆腐、晾晒菜干。
“我们寺小,香火不旺。”静安对心中复杂的特务微笑道,“但也正因如此,无人觊觎,反倒清净。”
在方丈室里,特务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字:“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笔力苍劲,是静安自己的手书。
一时间,特务都感到自己有点被净化了。
特务沉默片刻,拱手说道:“朝廷新规,法师想必已经知晓。贵寺可以保留,僧众若愿留下,需换发新度牒。”
静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檀越。佛法本应济世渡人,而非成为藏污纳垢之所。朝廷整顿,老衲理解。”
“叨扰大师了。”查不到罪证的特务,只能悻悻带队离开。
离开小普渡寺时,特务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破旧的小寺在风雪中屹立,仿佛浊世中的一方净土。
等到官兵离开,一个沙弥对静安说道:
“师父,朝廷突然清查寺院,搜查如此严苛,是否佛门法难已到?摄政王此举,怕是三武一宗的路数,释家要应劫了吗?”
“阿弥陀佛!”静安大师神色淡然的高唱佛号,“风动心摇树,云生性起尘。若明今日事,昧却本来人。”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天道好还,莫非前定。这娑婆世界,污浊人间,佛流血泪而远遁,魔披袈裟而上座,是该经历风火雷电洗礼了。”
“谢过吾师解惑。”沙弥神色微喜,“弟子俱知也。此番风云,非但不是佛家法难,反倒是去伪存真、正本清源之大幸运、大福缘也。”
“善哉!善哉!”静安微微颔首,手掐一个拈花指,道:
“看似释家之劫难,实为三宝之涅槃。此乃佛之幸、魔之劫,否极泰来、浴火重生者也。摄政王此举,大慈大悲,大智大勇,这可谓菩萨法王之慈悲,英雄圣贤之伟略也。”
“阿弥陀佛!摄政王不如地狱,谁入地狱?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就让此番涅槃天火,还我十方世界的一世清净吧。”
……
抄寺的行动在江南引起了巨大震动。正如慧明所说,许多世家大族与寺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莫愁湖上,一群江南世家的家主齐聚一堂,个个面色凝重。
“江宁氏乃混世魔王!如此倒行逆施,灭佛毁道,宁无报乎!”
“江宁氏独夫民贼!罪孽滔天!”
“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岂止是法难!岂止是灭佛!吴王这是逆天而行!”
“这哪是灭佛,这是要断我们的财路!”
“寺庙的田产,多少是我们挂靠的?寺庙的借贷,多少是我们的本钱?”
“是啊,如今一声令下,全被抄没,我们的损失大了!”
一位老人慢慢品着茶,等他们发泄完毕,才缓缓道:“尔等稍安勿躁,君子的养气功夫,都到哪里去了?口口声声利字当头,这就是读书人的心性涵养吗?”
“这虽是江宁氏的祸国殃民的恶政恶法,却也是朝廷的王命,我等又能如何?很多寺院这些年也实在太过,出家人也不知道收敛。大报恩寺的事情闹得太大,私设地牢、勾结耶稣会、草菅人命.朝廷震怒,总要有人承担。”
“吴王只是借题发挥,让他找到了灭佛的借口罢了。与其说是法难,不如说是均田亩、贫富!恐怕比三武一宗,更加不可理喻。”
“尔等与其为各家寺院抱不平,还不如好好思量思量,若是有朝一日这一刀砍在你们身上,你们又当如何?”
这位德高望重的尊贵老人说到这里,放下茶碗,一双幽邃的老眼满是忧色,“真有猝不及防的那一天,我等又何去何从?老夫窃为尔等忧之。若不未雨绸缪,将来难免步今日灭佛之后尘。”
“可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一个家主愤愤道。
另一个尊贵老人也放下茶杯,声音冷冷道:“各位,老夫提醒一句,各家寺院的账册罪证可是落在了朝廷手里。上面有多少往来,各位心里清楚。现在朝廷只追究寺庙,不追究各位,也算是网开一面。若还要闹事你们确定准备好了?不知道江宁氏的手段吗?孝陵之变,血迹未干,尸骨未寒呐。”
“江宁氏之心,险恶如危崖千仞。树欲静而风不止。百年未有之变局,怕是难免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众人沉默下来,只能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那是江南百年未有的寒流。
江宁氏!
……
腊月二十九。
天色将晚。
南京城的雪暂时停了,但天气更加寒冷。
身披大氅的朱寅和宁采薇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银装素裹的紫金山。短短半个多月,南方已有三百余座大寺庙被查抄,八万多名僧侣被迫还俗俗,下狱治罪者成千上万,收回寺田五百多万亩,抄没财产不计其数。
粗略计算,已经抄没入官的寺产,折合白银估值七千万两,其中光是银子,就有两千多万!
宁采薇递过一壶酒:“小老虎,天寒,喝口酒暖暖身子。”
朱寅接过酒壶,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
“各寺的财产已经清点完毕,正在入库。”朱寅吐着白气笑道,“那些还俗的僧尼,也都做了安置。三十岁以下的尼姑,官府正在帮她们择偶嫁人。”
宁采薇点点头,目光望着远方。
朱寅转过身,看向城内。秦淮河两岸,灯笼初上,在雪地中映出朦胧的光晕。这座繁华了二百年的城市,从未真正平静过。
“还要继续么?”宁采薇压低声音,“朝中已有很多大臣上书,说我们矫枉过正,有伤陛下仁德。”
“我们的名声,在南方士林中已经臭了。不少被僧侣洗脑深重的**,也在恨我们。某些地方,都有人偷偷砸毁你的神童庙了。”
朱寅笑了笑,那笑容在寒冬中显得格外冷峻:“既然是法难,怎么能轻易停止?还没完呢。”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眉梢。
“江南的雪,还要下很久。”
康熙踩着厚厚的雪,来到朱寅身边,禀报道:
“主公,夫人,辽东的乐正远回来了。还有一群女真人,说是送回了重要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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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