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公主?我吗?”
看着眼前穿得金贵的白面公公,我再三确认他们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他们证据齐全,我不得不接受现实。
原来我真的是流落民间的真公主。
来接我的宫人很和善,但我心里还是难免忐忑。
皇宫……是什么样的呢?
我血脉上的亲人,是什么样的呢?
带着疑惑,我踏入了皇宫。
我见到了我的母亲。
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我的乳名,双眼通红,颤抖的手拿起又放下,终于轻轻触碰到我的脸,又受惊似的缩回。
我觉得痒,后退半步,她可能以为吓坏了我,连忙道歉。
我见她哭得实在可怜,出于怜悯,叫了一声“娘”。
她把我抱在怀中,步摇上的攒金牡丹坠子划过我的侧脸,有点沁凉,但不及她泪珠子落下时候刺痛般冰凉。
明明哭的是她,我却也跟着难过。
父亲很威严,他不怎么表达,只是挥手给我补上了过去十五年缺失的一切用度。
我还有一个很温柔的大哥,他是好人,我一看就知道。
但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个假公主郑骄。
嗯……她那样耀眼的人,谁见了都会过目难忘。
她看着比我更像公主。
父皇母后把她教得很好,任谁第一眼见她都能看出来,她就是锦绣堆里养出的牡丹,热烈却不柔弱。
我的回归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但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我知道,这是因为她不在乎事态如何发展,因为她有信心面对任何结果。
当然,我不会为难她,不出意外的话,她以后还会是大雍金尊玉贵的公主。
从三妹的出现开始,我和郑骄本该反目的未来硬生生拐了个弯。
三妹是皇室最神奇、也是最特殊的人。
她似乎知道很多,就像一股洪流,将大雍的一切冲撞得乱七八糟。
从她身上,我知道了大雍的未来和我的结局。
我不意外那个预言中我所做的一切选择,因为那确确实实是我的做法。
我只是不解,那齐永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凭什么灭了我的国,凭什么杀了我的家人,凭什么让大雍生灵涂炭?
若这个世上真的有天命,为何会眷顾这样一个人?
我原不想相信所谓预言。
但是三妹的心声被一一证实,我不得不信。
三妹妹说,我是故事里的女主,故事围绕我展开。
多荒诞!
若我是主角,为何苦难统统加诸于我身,为何荣耀、权力、地位统统流向齐永霁?
既然我是主角,那为何要让他夺去我的荣光?
我倒觉得,那故事里的我和我的大雍,像是他踏上皇位的踏脚石。
在知道所谓未来的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齐永霁。
我不信命,所有人都不信命。
若天命不在我们,那便捅破这天!
后来,大雍上下开始卷生卷死。
元嘉作为引子,其他人就是她延伸出去、落实她想法的触手。
斩奸佞、衡阴阳、教化万民、培育良种……
大家做了很多很多。
若我还是那个静水居士,我或许会终生潜心钻研学问,去完成一本鸿篇巨著。
但国难当前,我方觉我的所学能为大雍做的太少太少。
周围的人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能做什么呢?
我试过教书育人,为大雍培养人才,试过利用所学,根据琐碎的文字绘制褐国的舆图。
我的学生成为大雍之栋梁,我的舆图让聂炤深入敌营,为大雍胜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这些不够。
身为大雍人,身为大雍的公主,我只觉得远远不够。
年少淹博比班昭,曾以隐逸笑陶潜。
遥知社稷零丁处,方恨绶囊所佩晚。
我放下诗词文章,开始深躬策论,去了解大雍的人口、国策、律法、粮产……
骄骄和元嘉奋战在前线,我也尽我所能帮她们稳定后方。
父皇看出我的想法,开始把我带在身边教导。
不过,他教我的并非为君之道,而是为臣之道。
元嘉不在,围绕我的是无数追捧和明里暗里的鼓动。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也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按照他们的设想去做。
当然,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曾意动。
我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不能是我?
权力啊……
我渴望过的。
但,渴望就必须拥有吗?
我要因一己之私让大雍增添更多不确定吗?
权力固然是个好东西,但是,若被其控制,就成了坏事。
如今这样就很好。
这点子奢念,我会深埋心底。
在大雍上下一心的努力下,我们赢了。
举国欢呼。
我看着册子上一个个牺牲的名字,又想哭,又想笑。
哭逝去的生命回不来;笑战争到此为止,以后便是坦途。
战争结束,我收到聂炤来信。
他如今驻守边疆,无诏不得回京。
我便明白,他舍不下战场,舍不下军队。
我不怪他,我也舍不得京中的一切。
一文一武,我们的联合,必然产生隐患。
父皇和元嘉不会允许,我们都知晓。
两个不肯妥协的人凑在一起,注定无法同行。
那些初初萌芽的感情,在家国飘摇时停止生长,又在安稳之后彻底败落。
我没觉得多遗憾,只是有些怔然。
我心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骑着马儿奔赴边境,一去不回。
后来,他娶了妻,和妻子感情不错,人至中年又带回一个妾。
我很少打探他的消息,我也已经成婚,如元嘉和骄骄说笑那样,养了两个可心的小侍。
当然,这些都是微末小事。
元嘉回来后,我辅佐的人多了一个。
她总有许多奇思妙想的点子,看似不可实现,但好像又每个都在落实。
她任命史官重新修史,又委托我带领后妃们编纂、收集风俗、文章……修成一本大典。
大典囊括**、文化、农业等等内容。
我重新拾起曾经的理想——编纂一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著。
针对褐国子民,元嘉出台更适宜当地的律法,重新整理户籍、划分土地。
我带着任务,去原来的褐国境内修建元秀书院,教导大家用官话交流。
这些都有我的参与。
每每想到此,我便抑制不住骄傲。
父皇禅位后,元嘉作风越发大胆。
目睹大雍的变化,我看出什么,问她:“几十年、几百年之后,还会有皇室和皇权的存在吗?”
元嘉挑眉看我:“二姐姐可是舍不得?”
“那时候我都化作了土,有什么舍不得的。”
元嘉没有再开口。
但我却明白她的答案。
她在乎权力,却不在乎皇权。
如果大胆一点猜想,说不定以后,权贵消失,人人平等了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发笑。
我总爱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