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哪还不知道自己被毌丘俭给算计了。
一气之下,踢翻几案,又取来火把,打算连信一起烧掉。
然而火星溅落的瞬间,他心中蓦地一咯噔,又猝然停下。
脸色阴晴了数息,终于搁置火把,老老实实取信来读。
这一读,差点没给他气死。
原来早在大军行至济北的途中,毌丘俭就趁着啸营混乱之际,从汉军的眼皮子底下偷溜离开了。
他打算绕道泰山、徐州进入淮南。
然后联络南方诸宗室、将领,一同北上勤王。
为此,他还专门写这封信感谢司马懿替他打了掩护。
没有司马懿,自己还没有合适的机会摆脱关平的纠缠呢。
司马懿还能说啥?
立即跟关平打小报告?
还是跟曹叡打小报告?
好像都不合适。
前者会被季汉君臣视为失信,怀疑他是不是早就跟毌丘俭串通好的。
后者……谁知道曹叡是不是跟毌丘俭串通好的?
于是思量片刻,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当夜直接宿在这片营地,假装继续劝说毌丘俭。
而只要“毌丘俭”始终不渡河,他就始终有理由赖在这里不走,远离顿丘和濮阳那两风暴眼,更好地实施他左右逢源的计划。
然而这个美好的愿望,只维持了一夜。
翌日一早,有军中探马来报,说天子亲率王师去往顿丘上游的黎阳,也即白马津北岸那城。
其目的不言自明。
趁着汉军注意力被牵扯在兖州东北部之际,从西边的白马津发起突袭,攻其无备!
正好白马津就在濮阳的西边。
连上高唐这里的人马,恰好形成了对季汉君臣东西夹击的态势。
其中高唐这边距离更远,却也正好把关平的人马远远调离了濮阳的汉帝行在所。
不知内情的,只会称赞一声曹魏君臣配合默契。
而知道一些内情的汉军将帅,更会大骂司马老贼果然贼心不死。
不然怎么曹叡渡河的时机就那么凑巧呢?
你说你司马懿昨天也被人坑了?
那你昨夜怎么不立即遣人来报信?
还说你司马懿不是大魏忠臣?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只能说,曹叡果然是跟毌丘俭串通好的!
甚至已经将司马懿的一些反应提前预判!
情急之下,司马懿没有急于找哪一方去自辩,而是本能地选择先攥紧兵权。
具体来说,就是先把毌丘俭抛下的五千残兵通通接应过河——这时候也没必要再遮掩毌丘俭已经离开的事实了。
其后则以天子车驾亲征,自己肩负掩护东翼的任务,要求各部人马不得擅自出动,原地待命。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算算时辰,曹叡的天子大纛怕是已经出现在南岸的白马城下了。
若行动迅捷,说不定都已经攻入了城中。
那这时再去找濮阳的汉帝解释,于事无补。
于是把心一横,闭守营寨,彻底作壁上观。
你曹叡不是要搞突袭吗?
那就等你打了这一仗再说。
甭管最终谁胜谁负,只要自己攥着大军不下场,不表态,就总有回旋的余地!
……
曹叡突然亲征且渡河。
这个消息一传到濮阳,立即引起了行在所上下震惊。
不是震惊于曹叡出尔反尔,明明谈得好好的却突然搞偷袭。
说实话,这数月谈判,双方私底下就没少擦枪走火。
大河上双方斥候船更是天天都要见血的。
也就入冬之后,河水结冰而枯流,才稍稍消停下来。
却是换成了更残酷激烈的哨骑缠斗。
总之,和约一日不谈下,双方就一日都处于交战状态下。
闹出什么状况都是可以预料的。
以打促谈嘛。
只是濮阳众人包括麋威在内,都委实没料到曹叡居然敢亲自过来河南。
河南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正如董允早前跟刘禅分析的那样,张飞军团在西,麋威军团在南,关平军团在东。
当下麋威本人更是亲自前来濮阳行在所主持大局。
稳得一匹。
真当刘禅和他的御前近臣们不知死活?
非要来河边跟曹魏皇帝对皇帝,将军对将军?
实在是大军云集,底气十足,这还不敢来就太丢人了。
反倒是曹叡突然闹这一出,多少有点不知死活。
董允早前跟刘禅说这个不该来那个不该,是基于正常条件下的合理选择。
真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直接俘获敌国皇帝,谁还管这些条条框框?
所以董允很干脆道:
“来的必然不是魏主本人。”
“彼若要张扬威势,遣一员大将足矣。”
“我亦是此论。”随麋威来谒驾的诸葛乔迅速附声。
“另据霍绍先来报,突袭白**万余魏军虽然兵强马壮,却后继无援。”
“若是曹叡亲至,岂会不尽发大军渡河?”
刘禅反应再慢,听到这也回味过来了:
“这莫不是声东击西之计?”
“陛下所言甚是,必然是声东击西。”麋威稳稳接话道。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何处为东,何处为西?”
“曹叡到底打算干什么?”
这一问,众人顿时七嘴八舌。
有人认为曹叡虚晃一枪,很可能在别的地方还有后手。
毕竟时节入冬之后,能够渡河的地方变多。
而关平毕竟才刚刚攻克兖州沿河的郡县,尚未来得及仔细布防。
指不定魏军能抓到一处汉军防御的漏洞。
也有人认为曹叡打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以此表明强硬的态度,坚持兄弟之国的说法。
而基于后一种说法,又延伸出曹叡到底是真的要保留皇帝之号,还是一种漫天要价的谈判技巧。
针对这两种可能性,又有不同的应对思路。
总之因为事发突然,情报不足,行在所上下一时众说纷纭。
而身处其中,实际上已经是群臣之首的麋威,当然不能光有猜测,没有对策。
他确实搞不清曹叡意欲何为。
只能凭借前世模模糊糊的历史经验,加上这一世积累至今的人生经验,给出一些相对确定的推断。
首先,如果曹叡真的打算跟汉军最后梭哈一把。
那河北是一个比河南更合适的战场。
甚至在大河以南,青徐、淮南等地,因为地形河流的原因,可能都比兖豫更加合适作为最终决战地。
所以,至少白马城下的万余魏军,不是来寻求决战的。
其次,司马懿父子两代人虽然普遍都有极高的军事和**素养。
但这种素养是与他们对曹魏的忠心是成反比的。
河内温县司马氏与其说忠于大魏。
不如说是忠于那个有利于维系家族长久利益的体系。
只是那个体系恰好叫魏,所以他们才以魏臣的身份奋战。
当哪天魏国天子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日益膨胀的欲望了,那改朝换代也就理所当然。
后世所谓“门户私计”不就这么来的吗?
所以魏军这次突袭,司马懿最多是默不作声,却不大可能是帮凶。
因为这事于他本人而言没有多少好处。
坏处则是错失投汉这条最后退路
再次,若曹叡真的犯傻,轻敌冒进,那自己这边于情于理,就更没必要惊慌了。
反该喜出望外才对
而随着这些事实一条条推定下来。
一个有些大胆的军事计划,渐渐在麋威脑海里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