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棠在窗缝旁又屏气凝神看了片刻。
油灯的光太暗,昏黄的光晕只够勉强勾勒出男人颀长的身形,他始终大半背对着窗,偶尔侧身时,侧脸也被阴影遮了大半,只能瞥见一点模糊的下颌线条,既没有标志性的痣,也没有熟悉的发冠纹样。
任凭叶卿棠在心里反复比对宫里见过的官员身形,终究还是辨不出分毫。
那宫女软着声音又说了些什么,大抵是哄劝的话。
男人低低笑了两声,笑声混在夜风穿过藤蔓的“沙沙”声里,显得有些飘忽,听不真切。
他抬手替宫女理了理耳后的碎发,动作亲昵得刺眼,可指尖划过的弧度、手腕转动的姿态,都寻常得很,竟是没有半分能让人认出身份的特征。
叶卿棠指尖攥得披风衣角发皱,心里的疑云越积越重。
这暖阁偏僻,却敢在此私会,男人定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可眼下既看不清面容,又听不到关键的话,再耗下去也无济于事。
况且夜已深了,巡夜的侍卫虽不常来这西角,可万一撞上,自己孤身在此窥探,反倒说不清楚。
她轻轻往后退了半步,脚跟先落地,再缓缓收回前脚掌,动作轻得像片飘落的梧桐叶,半点声响也没惊动。
绕开暖阁的墙角时,叶卿棠还特意回头望了眼那道虚掩的门缝,里面的油灯依旧颤巍巍亮着,隐约传来男女的低语,她微微拧眉,却没半点想再停留的心思。
回到先前藏漆盒的廊柱下,叶卿棠弯腰将盒子捧起,冰凉的白玉簪隔着描金漆盒传来一丝温润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定了定。
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将披风的领口拢得更紧些,转身往静云偏殿的方向走。
宫道上的青石板依旧滑腻,宫灯的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随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梧桐叶在脚边打了个旋,被夜风卷着贴在鞋尖,又很快飘走,叶卿棠心里还惦记着暖阁里的事,那模糊的侧脸总在眼前晃。
可她转念一想,眼下最要紧的是贵妃的静养,若因这点蹊跷分了神,反倒辜负了陛下和贵妃的托付。
“先把眼下的事做好。”
叶卿棠在心里低声对自己说,指尖轻轻摩挲着漆盒的边缘,脚步渐渐稳了些。
待走到静云偏殿门口时,远远望见殿内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个熟悉的身影。
叶卿棠深吸一口气,将暖阁里的疑虑暂时压在心底,推门走了进去,炭盆里的火还旺着,刚进门就暖了满身的凉意,她捧着漆盒走到桌边,轻声对风月道:“劳烦回禀傅大人,贵妃娘娘安好,只是刚醒了些,又乏了,现已睡下。”
风月应声点头,又说了句“傅大人吩咐,若姑娘夜里有需,随时让人去通传”,便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又只剩叶卿棠一人,她将漆盒放在枕边,指尖刚触到盒子里簪子温润的玉面,便觉后颈的酸痛又泛了上来,她白日里在产房绷了近两个时辰,夜里又来回奔波,此刻放松下来,连骨头缝里都透着乏。
她揉了揉眉心,想着先倒杯温水润润喉,刚转身走向桌边的铜壶,殿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宫女带着哭腔的呼喊:“叶姑娘!不好了!贵妃娘娘又不舒服了!”
这声呼喊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刚涌上来的倦意。
叶卿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起枕边的药囊,连披风的系带都顾不上系紧,快步就往门外走。
刚跨出殿门,就见昭华宫的掌事宫女慌慌张张地跑来,发髻都散了一缕,脸色比夜里通报难产时还要白。
“姑娘,娘娘方才睡着睡着就开始盗汗,冷汗把里衣都浸透了,脸色白得像纸,连呼吸都弱了!太医刚把过脉,说脉象又乱了,实在没辙,只能来请您!”
叶卿棠心一沉,脚下步子更快了几分。深秋的夜风卷着寒意往领口里灌,她却浑然不觉,只攥紧了药囊的系带,脑子里飞快过着应对盗汗的针法。
产后气虚盗汗最是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耗尽心脉,方才贵妃醒时看着安稳,竟是没彻底稳住。
两人匆匆往昭华宫赶,路过先前藏漆盒的廊柱时,叶卿棠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宫道角落的草丛里,落着一枚银簪。
那簪子样式普通,可簪头雕着个极小的蝙蝠纹,在宫灯的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方才暖阁里那个浅青宫装的宫女,袖管鼓囊的位置,似乎就露过这么一点银亮的边角。
她脚步顿了顿,弯腰将银簪捡起来攥在手心仔细查看,簪子还带着夜露的凉意,蝙蝠纹的刻痕有些毛糙,不像是宫里制式的物件。
“先去昭华宫。”
叶卿棠把银簪塞进药囊夹层,对掌事宫女沉声道,心里的疑云又重了几分。
那宫女深夜私会,怎么偏巧把东西掉在通往昭华宫的路上?难不成……和贵妃有关?
赶到昭华宫内殿时,殿里已乱作一团。
贵妃躺在床上,额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连枕巾都湿了大半,嘴唇毫无血色,胸口起伏得又浅又快。
几个太医围着床榻急得团团转,见叶卿棠进来,像是见了救星,连忙侧身让开:“叶姑娘,您快看看!娘娘这汗止不住,脉象越来越弱了!”
叶卿棠没多话,直接走到床边,手指搭上贵妃的腕脉。
脉象浮而虚,果然是气虚不固导致的盗汗。
她迅速打开药囊,从里面拈出三根金针,指尖在烛火下稳得没半分颤抖,“拿干布巾把娘**汗擦净,再取一盏温参汤来,要熬得稠些!”
宫人们立刻忙开了,掌事宫女亲自拧了布巾,小心翼翼地替贵妃擦拭额角的冷汗。
叶卿棠屏息凝神,将金针精准刺入贵妃手腕的太渊穴、脚踝的三阴交穴,又在胸口的膻中穴旁轻捻一针。
金针入穴的瞬间,贵妃急促的呼吸似乎缓了些。
叶卿棠指尖持续捻转,感受着针下的气感流转,额角又渗出细汗,直到看见贵妃的盗汗渐渐收了,脉象也稳了些,才松了口气,缓缓拔出金针。
“娘娘,您觉得怎么样?”
她轻声问,见贵妃缓缓睁开眼,眼底虽还有倦意,却比方才亮了些。
贵妃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方才……好像听见窗外有动静,心里一慌,就开始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