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钱江府离开后,陆羽鸿就带着太元回到自己在青山湖的小别墅。进门之后,出乎意外的发现客厅里有不少人。莫腾菲端坐在沙发上,他的身后有一年轻女子正在替他捶背。一旁坐着一个带着一串星月菩提子,留着山羊胡子,穿着中式对襟麻布短衫的中年男人。陆羽鸿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位范师父,是他们家御用的风水师。
“爸爸?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啊!”陆羽鸿对莫腾菲说道。
莫腾菲随意回了一句:“告诉你干什么?又不是来看你的。”
陆羽鸿挥手让安迪带着底下人上楼先去安顿行李,太元也欲转身离开,却被陆羽鸿拉住。陆羽鸿带着她坐到了范师父旁边。莫腾菲这才注意到这个让他觉得面熟的女人和她手上戒指。
莫腾菲:“怎么称呼?”
太元看见莫腾菲向她抛来注意力,赶紧又起身问好:“伯父好,我叫陈婉君。推陈出新的陈,婉婉有仪的婉,谦谦君子的君。”
莫腾菲点头后,陆羽鸿又介绍道:
“婉君,这位是风水大师范仲谋。”
太元微微欠身示意:“范大师,久仰了。”
范仲谋:“夫人听说过范某人?”
“生子当如仲谋,想必范大师文韬谋略必定过人。理当久仰。”太元面带微笑徐徐恭维了一句。
“鸿儿,你这粗人,怎么给你找来这么个满腹经纶的夫人啊!”莫腾菲笑道。
陆羽鸿笑意盎然,接话道:“她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文学系毕业的。不仅中文好,英文也很好。她还会说法语,拉丁语。她的字也写的很好……”
太元有点不好意思,拉了一下陆羽鸿的袖子,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陆羽鸿愣了一下,朝她点了头,却继续眉飞色舞:“爸爸来的正是时候,不然我还得抽时间带她满欧洲找你。”
莫腾菲:“找我什么事啊?”
陆羽鸿:“带她来见你呀!”
莫腾菲再点头,陆羽鸿感觉他似乎心不在焉,却又一直盯着陈婉君。虽然他知道莫腾菲很少过问家里的事情,但他的心里实在发虚,毕竟他跟苏耀文是几十年的兄弟。
他猜测了莫腾菲的来意可能是为了看地,岔开话题道:“你们去看过了吗?”
“还没有,我们在飞机上睡了一夜,早上刚到。”范仲谋答道。
陆羽鸿:“那我带你们先去吃饭。这次来打算住几天?”
莫腾菲:“多住几天,你文叔父也约了我看地。”
陆羽鸿的心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摆手道:“那块地不用看。”
莫腾菲:“怎么讲?”
“我们已经看过了。”陆羽鸿答。
“就是你放弃的那块地?”莫腾菲反问。
“对。”陆羽鸿点头。
莫腾菲:“怪不得你说放就放。玩阴的还是他厉害!”
陆羽鸿猜测莫腾菲二十多年都没管过生意,突然来临安看地,估计就是被苏耀文利用了。他希望莫腾菲尽早离开,抽身事外。因安慰道:“他应该不知道幕后是我们。这件事苏钰在做,他没有他爸爸那么周全。”
莫腾菲:“我去找他去。”
陆羽鸿:“没必要,爸爸。我更喜欢现在这块地,有菩萨保佑的。”
“嗯。”莫腾菲略微松了眉。
陆羽鸿见莫腾菲情绪缓和,看了一眼范仲谋。范仲谋立刻接话道:
“路上我看到一座山头有紫气,我们要去看的,莫不是那座山?”
陆羽鸿点头,心说这话头接的,也太有水平了。忙回复道:“怪不得那座寺叫紫光寺。”
“山头还插着一把剑。”范仲谋接着说。
“范师父真是高人啊!”陆羽鸿拱手佩服。但范仲谋接下来这句话,却立刻把整个谈话的氛围拉到了冰点:
“照理说那座山头我们动不得。”
众人沉默,气氛尴尬,莫腾菲的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只见范仲谋不紧不慢,望着太元,笑着说道:
“除非有这位夫人坐镇。”
陆羽鸿满意到连连点头,又朝着太元笑了一下:“她一直都是我的福星,照耀着我的生命,让它有了意义。”
面对莫腾菲和范仲谋听完陆羽鸿那肉麻情话之后的无言以对,太元只能对他俩报以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微笑。
“怎么样爸爸?现在去看?”陆羽鸿探问道。
莫腾菲点头,陆羽鸿正要起身,他的两部随身手机同时亮了起来。陆羽鸿面色微异,他将手机交给太元之后,就上前去扶莫腾菲了。
太元跟在他们一行人的最后,一边走一边读起了他的手机。
与此同时,识柔凭着一身不知来路的东方忍术,像片影子似的滑进君乐馆的斫琴室。指尖刚触到叶华后颈,他才惊觉响动——还没来得及回头,手腕已被她反扣在背后,冰凉的**贴着脖颈压了上来。
手起刀落之时,一个清澈激荡的声音扣入了她的心灵:“住手!”
熟悉的怀表再一次出现,指针的滴答声越走越慢,每一声都像砸在识柔耳膜上——到后来竟像千斤铜钟在耳边炸开,震得她太阳穴突突跳,手里的**‘当啷’掉在地上。
遗音用捆仙索捆住识柔之后,带着她瞬间消失了。
朱红色的漆木邸柱,残缺剥落的壁画墙,遗音已经很久没有带人回过祂的心宫了。
遗音挥手将大门关上之后,便松开了识柔。祂收起捆仙索,也收起了那只怀表。
“我现在给你一个陈述的机会。”遗音冷冷道,“这里没有出口,也没有时间的概念。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们就会在这里相伴到地老天荒。我在这里待的最长的记录是,6千2百72个地球年,也就是2百28万9千2百86个昆仑时。换算**间时间,够你看完三次朝代更迭。”
遗音说完,就在大殿中央的琴桌前坐了下来。祂插双手入暖袖,开始闭目静坐。
识柔哪肯坐以待毙?先是指甲抠着门缝往外扒,木刺扎进指尖也不管;接着抄起斫琴的木刨砸墙,木屑溅了满脸;撞柱子撞得肩背发红,又去撕墙上的壁画——指尖刚触到墙皮,整片壁画突然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琴谱残页 —— 正是《大梦遗音》的片段。音符如活物般游走,瞬间在她眼前织成幻象:时念被黑衣人割脉的画面骤然炸开,鲜血溅在弦五错愕的脸上,而远处的识柔正举枪瞄准,却迟迟不肯射出……
她反正想尽了一切她觉得可能逃出去的办法,也把这些办法通通试了不止一遍。期间,遗音始终端坐不动,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看上一眼。
识柔逐渐发现她不会饥饿,也不会需要睡眠。她开始意识到,她的肉体,她的触觉,可能都是假的,这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识幻境。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肯束手就擒。她想尝试把遗音杀掉,关于怎么杀这件事,她想了很久。就在她准备砸琴撸琴弦用来勒死祂的时候,遗音给她丢过去一把**。
“这是你刚才准备杀人的东西,如果你对杀人有瘾,现在可以杀我。”
识柔真的拾起刀就往遗音身上刺。遗音也真的会流血,会倒下。她确认遗音没有呼吸之后,又开始尝试逃跑。但是她根本无路可逃。
时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识柔坐回到遗音身边。她看着祂的身体腐烂,又重生,然后恢复呼吸,坐回原位。
她这才感到真正的害怕。她退到墙边,遗音开口道:“过瘾了没?再杀不杀了?”
遗音将衣袍扯开,开露出刚才识柔刺祂的部位。此刻伤口几乎淡到看不见了。祂一直等那块皮肤完全复原,才又将衣袍系好。
“有没有感到很绝望?**试试看?”遗音再道。
识柔不住摇头,逐渐跪倒:“要我说什么?怎么样才能放我出去?”
遗音:“你去君乐馆杀他为什么?”
识柔:“干爹之前在那张琴里安置了收发装置,为免暴露,命我解决。”
遗音:“你的解决方案就是杀人?”
识柔点头道:“杀了还有轮回,至少本质上他还能得回自由。”
遗音更加不解,摇头道:“神女逻辑,小琴真的不懂。”
祂缓缓踱步识柔面前,又问:“那张琴,原本在齐墨处,你们是什么时候装的收发装置?为什么不能暴露?那个装置是做什么用的?你不要让我挤牙膏了,把你知道的内容,通通一并说了。”
识柔:“起初,我们装那个东西,是为了确认齐墨的真实身份。后来谁知道,这张琴阴差阳错被苏耀文夺走。他破解了装置的频率,反向追踪到了光音天的能量中枢,并以此为要挟,让花爷帮他对付羲和。但是,羲和隐藏的很好,即便苏耀文明确告诉我们她就在地球上,我们也始终找不到羲和半点踪迹。”
遗音默默点头,但以祂的思维,根本不清楚这跟识柔现在要杀叶华有什么关系。祂示意识柔继续说。
识柔:“多年来,苏耀文从来没有让那张琴离开过他的域。现在琴出来了,我们肯定要去抢回来的。他一旦没有了那只收发器,他就走不了光音通道,也就等于失去了制约我们的筹码。但是,我们同样不能再节外生枝,让多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开启这个通道,进入光音域道。”
遗音听到这里才算听明白了。祂幽幽问道:“现在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如果我把你放回去,你是不是会把我一起杀了?”
识柔的头摇的似拨浪鼓,连连回道:“不会不会!自知不是对手!叶华我也不动!爷爷您的人,招呼一声,小女绝不再碰你们一根毫毛!”
遗音点头。再说道:“【澜影】本来就是我的琴,当年是齐墨抢去,后来苏耀文替我抢回,从此物归原主。你现在知道我是谁的人了吗?”
识柔点头不够,突然趴在地上猛地磕了起来:“求求爷爷,不要告诉文爷!我的丈夫孩子,都在他的手上!他若知道我这样帮花爷做事,定会灭我全家的!”
遗音啧啧两声,摇头再问:“我若放你回去,你想好怎么跟你干爹交代了么?”
识柔摇头,后又愤然道:“大不了也就是以身谢罪了。”
遗音突然在识柔面前盘腿坐了下来。祂准备切入正题了:
“你千方百计接近白止桦为了什么?”
识柔闻言,突然抬起了头,错愕的盯着遗音。遗音撅了下嘴,微笑道:
“我的问题是需要你从很多很多很多年前的美国开始回答的。”
识柔扶了一下墙,捋了自己的头发。这些事情如果都被苏耀文知道了,她也就真的等于是彻底完了。
她踌躇片刻后,坦言道:
“我的丈夫对我有知遇之恩,是我应该报答的人。白止桦,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他是一个偶然,也是一个错误。”
遗音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一个这样的回答。祂愣了好久。
识柔再道:“我去南极,不是去找你们的,那一次真的是偶遇。或许,命运冥冥,他是我一直以来的牵挂,也是我多年来最想见的人。当日听见你们私语,也是偶然。我见到他之后,自然跟了过来。又不敢打扰,只好坐在外面。”
我们知道,遗音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人,祂也不会就这样相信识柔。祂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手握一卷琴弦,幽然道:
“开我的心宫,是需要献祭的。你的丈夫,和他,两个只能活一个,你怎么选?”
也就是几乎在同时,黑头嵇淑夜带着手脚被绑、眼睛被蒙住的白止桦推开门走了进来。
识柔被眼前的一幕直接吓傻了。她与遗音交手以来,遗音的实力一直在刷新她的认知上限。
遗音见她张口愣神,准备再一次重复刚才的问题:“你的……”
识柔突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跪到遗音面前,捂住了祂的嘴巴:
“白止桦!我选白止桦!”
“呴!”遗音突然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时念的影子。祂心软了,不想再审了。挥手将那两人又赶出了心宫。
如果要找到制约识柔的东西,祂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
稍后祂按照玄灵的要求,告诉了识柔她在百年前,做过叶华的妹妹叶臻这件事。然后同样告诉了她,叶华拥有过去的记忆,对他来说,她是他的亲人。
最后,祂道出了玄灵一早就替她想好的解决方案:
“你回去花爷处复命,就说琴在半路已经被嵇淑夜替换。叶华拿到的是真【雾见】假【澜影】。真【澜影】现在在齐墨的手上。他把琴带去了之江实验室,准备对它做实验。”
识柔听完之后,懵的整个脸一阵青一阵黄。她开始不懂了啊,如果说嵇淑夜是苏耀文的人,他这么做是为了吸引火力到齐墨身上,那还可以理解。但是“半路被嵇淑夜换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要吸引火力到自己身上?
她直接就抛出了这个疑问。
遗音听后,无奈答道:“当时琴是白止桦带出来的,最合理的解释,肯定是白止桦掉包的。但是我如果让你这么说,你肯么?”
识柔摇头。
遗音:“所以,看在你是我那傻徒孙时念姐姐的份上,我替白止桦顶了这一劫吧。刚才我已经把真【雾见】带来,你就带着它去复命,其他就没你的事儿了。”
“徒孙?时念?她还在?人间?”
识柔有点组织不了语言,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冷静之后再一次问道:“时念是你的徒孙?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现在在哪里?她好不好?……”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让识柔都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于激动了。
遗音道:“我有很多徒子徒孙,时念是其一。原本她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她接替了我的一部分工作,而且用情至深,所以我对她印象深刻。自多年前我们救下她之后,她一直潜心修道,勤勉有佳,如今安居乐业,小有所成。”
遗音说完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识柔,发现她面色煞白,唇齿颤抖。祂又循循补充道:“你如果此刻是在后悔自己杀了弦五,则孺子尚可教也。你若在责怪老天为什么不早一点让你知道时念的近况,那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遗音说完,立在识柔面前,观察她的下一步反应。
识柔当时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细节,在她看来,苏耀文之前一直不愿让她动弦五,是因为他知道时念在他们的庇佑下,活的很好。那么他现在突然默许她报仇,就是借刀杀人。苏耀文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个实力没有上限、活了很久的嵇淑夜,究竟是苏耀文的人,还是说,苏耀文实际上是他的人?难道,祂是刻意等她杀掉弦五之后,再来有意无意的透露时念的近况给她,为了什么呢?耍人好玩么?
识柔根本理不清这些头绪,最后只能凭她的第六感认为:嵇淑夜这次拦她做掉叶华,绝不仅仅是为了苏耀文,绝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们用来要挟光音天的筹码【澜影】,这背后,一定是有一个她暂时还理解不了的,庞大的阴谋。但这,已经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了。
她摇头道:“我既不会后悔,我也不会怪任何人。人生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承担后果。”
遗音点头。识柔再问:
“那白止桦……你什么时候放他?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放他?”
遗音思索片刻,摇头道:“不知道,等你办完事情?”
识柔点头的瞬间,她就被遗音的琴弦锁住了喉咙。等她再一次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趴在斫琴室的圆桌上,而她的对面,叶华正仰靠在门边,呼呼大睡。
她看了一下时间,只不过才过去了五分钟而已。
此时手机屏幕亮起,一条语音消息自动弹了出来。识柔按下播放键,传来的声线清冷悠远:“小阳阳,我会监督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