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听人说大宁冬天很冷,
还说那边有蛮人时常来犯,心里心里有些慌。”
他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少年人的忐忑,
之前在宫中听太监们说大宁的种种,
有说草原壮阔的,也有说边地苦寒的,越听越没底,
便特意求了母妃,想来问问实情。
陆云逸看着他紧张的模样,笑道:
“殿下不必慌,大宁是个好地方,
虽比不得京中富庶,却有京中没有的壮阔。
冬天是冷,雪能没过膝盖,
但百姓家里都有暖炕,烧着松木,屋里暖和。
至于蛮人他们不敢来犯,殿下放心即可。”
“真的?”
朱权眼中的忐忑消了几分,又追问道,
“那大宁的百姓怎么样?好相处吗?”
“百姓都很淳朴。”
陆云逸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早些年城中有一些乱,但现在都司拿出了大笔银子投入修路、建房子、开工坊,
百姓们都有了活,也就慢慢安稳了下来。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人吃饱了饭,自然好相处。”
朱权听得眼睛发亮,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
“那那大宁的官署好吗?我去了之后,该做些什么才好?”
按照宫中的传闻来看,他是要去做边境塞外,御敌守边,
可他想破脑袋也不知该如何入手,心里没底。
陆云逸沉吟片刻,道:
“大宁的官署是前几年新修的,虽不奢华,却也齐整。
到时候若真的定下殿下受封大宁,
那都司会给殿下修一座王府,到时候殿下就住在里面。
您到了之后,不必急着办大事,先各处走走,
看看百姓的日子,听听官吏的想法。
毕竟那是关外,军卒很多,
若是殿下没有一些功勋,恐怕还不能服众。”
声音落下,陆云逸又问:
“殿下的弓马骑射如何?”
宁王抿了抿嘴,轻轻点头:
“父皇夸我身子骨结实,有些天分,这才将我封到关外”
说到这,宁王朱权还是忍不住地声音低沉,
若是能在关内,谁会去关外呢?
虽然塞王手握权势,但他现在还考虑不了那么多。
陆云逸见状,笑了起来:
“殿下若是不想去关外,想去哪?
这里没有外人,可以与下官说说。”
“江西!”
宁王眼睛亮亮的,
“宫里很多花花绿绿的瓷器,都是江西做的,好漂亮,听说那里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
陆云逸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恍然地点了点头:
“江西的确是个好地方啊,
但殿下身为陛下亲子,应当为国戍边,
以后来了元人,殿下要上马杀敌,扬我国威。”
宁王脸上的高兴一点点敛去,重新回到了现实,
“陆大人,有你在大宁,北边的草原人还敢来吗?”
“当然不敢,现在那些人都靠着大宁吃饭,
若是一打仗,他们不知要饿死、冻死多少,
但殿下,时局变化人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以后如何。
现在草原人不敢来,那以后可未必了。”
宁王点了点头:
“陆大人,我知道了,父皇与我说过很多遍,
自己家的江山要靠自己来守,旁人靠不住。”
大概是觉得此话在外人面前说不好,他猛地捂住嘴,连忙摇头:
“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哈哈。”
陆云逸并没有见怪,转而大笑起来:
“陛下说得对,这段日子下官还会在京中,
若殿下有什么不解或者想要知道的事,
尽管派人来询问,下官知无不言。
朱权闻言,脸上露出感激,起身对着陆云逸深深一揖:
“多谢陆大人!今日听你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
这时,朱权的侍卫轻轻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朱权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连忙起身:
“陆大人,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宫了,不然母妃该担心了。”
陆云逸也起身相送:
“殿下慢走,路上小心。”
看着朱权的车马渐渐远去,侯显才凑上前来,笑道:
“大人,宁王殿下是个实诚孩子,在宫中颇有贤名。”
酉时的日头渐渐沉了下去,
将市易司衙门染成一片橙红。
庭院里的老槐树投下细碎阴影,蝉鸣声弱了许多,
只剩吏员们收拾算盘的噼啪声,透着忙碌后的松弛。
陆云逸刚将北平分行的筹备文书理出眉目,
就见一个身穿青布吏服的小伙子跌跌撞撞冲进正堂,脸色煞白,连气都喘不匀。
“大大人!不好了!京中粮价.粮价涨了!”
小吏扶着门框,胸膛剧烈起伏,说话都带着颤音,
“方才去西街买米,原本十五文一斗的糙米,现在要十八文,精米从二十二文涨到了二十五文,
而且是很多粮铺同时涨,
而且,各地眼线回报,好些粮铺都关了门,
说.说要等明日再卖!”
陆云逸握着笔的手一顿,
他抬眼看向小吏,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倒真是佩服这些人的胆子,
地价上刚栽了跟头,转头就敢在粮食上动手脚。
侯显在一旁听得真切,脸色也沉了下来:
“竟有此事?京中粮仓充盈,怎么会突然涨价?”
“是那些粮商!”
小吏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
“我听粮铺伙计说,是几个大粮商连夜聚了头,
还请了京中几个大粮行的掌柜,
说.说要随行就市,明日还要涨!”
侯显顿时有些着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粮食可和地不一样,
真正的百姓是不会卖地的,卖地的都是小有家资的富裕人家,
即便是上下波动极大,至多有一些恐慌。
但粮食可不同
京中百万人,普通百姓占据了九成九,粮价涨个一成就要引起波澜,
若是像地价那般波动,可就真的要乱了。
陆云逸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街巷。
陆云逸脸色凝重,他想起昨日杜萍萍说的粮商异动,
本以为只是说说,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敢啊
看来,那些人是铁了心要从别处把亏掉的银子找补回来,
只是粮食关乎民生,连这等底线都敢碰。
“侯显。”
陆云逸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草拟文书,晓谕京中所有粮商,
三日之内,粮价必须回调至原价,
每斗糙米不得超过十五文,精米不得超过二十二文。
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
以扰乱民生论罪,市易司将联合京府衙门查抄粮仓!”
“是!”
侯显连忙应下,转身就要去账房拟文,却被陆云逸叫住:
“等等。”
“再添一句,凡主动开仓售粮、按原价供应者,市易司将予以嘉奖,绝不让其吃亏!”
侯显心中了然,这是既要震慑奸商,又要安抚本分粮商,免得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派快马,把文书送遍京中大小粮商,包括那些在城外开粮仓的。”
陆云逸叮嘱道,
“再让人去京府衙门知会一声,
让他们派衙役盯着些粮铺,别让百姓真买不到米。”
小吏和侯显连忙分头去办,
正堂里只剩陆云逸一人。
他重新拿起那份逆党名单,眼神在一个个名字上划过,
这些人在地价上亏了血本,
竟还敢染指粮食,当真是利欲熏心。
这一夜,京中粮铺格外安静。
不少百姓听闻粮价要涨,赶着宵禁提着米袋去粮铺敲门,却只得到“明日再来”的答复。
城南裕丰粮行后院,周通正与几个粮商围着圆桌坐着,
桌上摆着酒菜,却没人有心思动。
“市易司的文书都收到了?”
周通端着酒杯,手指却在杯沿摩挲,
“刚开始涨就被他发现了,看来这位陆大人真不简单啊。”
旁边一个瘦脸粮商冷笑一声:
“他在地价上赢了咱们,还想在粮食上压着咱们?
京中粮仓虽多,一小半都在咱们手里握着,
他想让咱们降价,没那么容易!
明日咱们再涨,我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总不能他拿着市易司的钱到处买粮低价售卖吧,
天底下有这种**吗?”
众人纷纷附和,先前在地价上的憋屈,此刻都化作了对粮价的执念!
他们笃定陆云逸不敢动手,
粮商牵扯甚广,
一旦有大的波动,所有人都会慌乱!
次日天刚亮,京中的粮价又涨了。
糙米二十文,精米二十五文。
消息传到市易司时,
陆云逸正在看京府衙门送来的粮仓巡查文书。
他将文书往桌上一放,眼神冷得像冰:
“**,不见棺材不落泪。
侯显,去中军都督府找徐增寿,让他调五百军卒,
再去京府衙门,让他派衙役配合。
今日之内,把京中所有哄抬粮价、囤积粮食的粮商全都抓起来,查抄他们的粮仓!”
侯显心中一凛,
“大人.要.要抓人?这.这.会不会闹大啊。”
“人家都打上门了,还顾虑什么?
地价上玩玩也就算了,吃了亏还不赶紧跑,还在粮价生事,是觉得本官的刀不够快吗?
将此事告诉锦衣卫,让毛骧也派人过来,就说抓逆党,
他要是不派人来,就等着被弹劾吧!”
侯显见大人如此凶悍,
不由得脖子一缩,连忙应声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中军都督府的军卒就堂而皇之地进了皇城!
徐增寿一身铠甲,腰佩长刀,大步走进市易司:
“大人,要抓谁!弟兄们都等着呢。”
徐增寿相比三年前,要成熟了太多,
整个人锋锐无比,已经有了一些领兵将领的威严。
陆云逸递过名单,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二十多个粮商的名字和地址:
“这些人都是昨日聚头的,也是这次涨价主谋。
重点查裕丰粮行、东盛粮铺,
还有城外的三个大粮仓,我怀疑他们囤积了不少粮食。”
京府尹高守也很快赶到,
他穿着官袍,手里拿着印信:
“陆大人,京府的衙役都已备好,随时可以行动。
只是这些粮商牵扯甚广,有些还与六部官员沾亲带故,
一旦抓人,怕是会引来非议。”
陆云逸看向高守,语气坚定:
“高大人,粮食是百姓的命。
若是任由他们涨价,不出三日,京中就会有人怨天载道,
到时候引发的动荡,比抓人可要严重得多,
至于非议你放心,我担着。”
高守看着陆云逸眼中的决绝,心中一叹,不再多言:
“大人,在京府地界内出了事,哪能让您担着,此事京府也有责任!”
“好,那就抓紧行动!”
陆云逸扫视一圈,看着衙门口,问道:
“锦衣卫没派人吗?”
侯显连忙窜了过来,回答道:
“大人,锦衣卫的毛大人不在,留守的千户不敢擅作主张。”
“哼狗曰的毛骧,跑得倒是快!”
陆云逸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行动!”
“是!”
五百禁军以及二百衙役兵分二十路,
朝着京中各处粮铺和粮仓而去!
徐增寿亲自带一队人去了裕丰粮行,
刚到门口,就见粮铺大门紧闭,
伙计们正忙着往马车上搬粮袋,涨价的牌子还挂在一旁,
“住手!”
徐增寿大喝一声,军卒们立刻围了上去,将粮行的人控制住。
粮铺掌柜从里面冲出来,看到一众军卒冲上来,脸色瞬间变了:
“军爷,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裕丰粮行可是合法经营,没犯什么错!”
“合法经营?”
徐增寿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陆云逸拟的文书,
“陆大人昨日就下了文书,让你们回调粮价,
你倒好,今日还涨了价!
来人,把门打开,查粮仓账目!”
军卒们一脚踹开粮行大门,
后院粮仓里堆满了粮袋,墙角还藏着几个地窖,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新收的糙米,足有三千石之多。
掌柜见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嘴里还在喃喃:
“你们不能抓我.我认识户部的王大人.”
可没人理会,军卒们将他架起来,戴上镣铐,押着往京府衙门而去!
街上的百姓见粮商被抓,纷纷拍手叫好,
还有人提着米袋跟在后面,想看看后续会不会降价。
与此同时,其他几路也十分顺利,
一应账目与存米都被查抄!
短短一个上午,京中二十多个粮商被抓,
其他粮商见状也熄了狠赚一把的心思,纷纷将粮价调了回去!
这等行径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六部三司五军都督府更是在动手时就知道了禁军的行径,
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市易司.还真敢动手?
午时刚过,弹劾的奏疏就像雪片一样送进宫!
户部主事王晨的奏疏里,
指责陆云逸滥用职权,肆意抓捕商贾,惊扰京中秩序,与民争利!
几个御史联名上奏,弹劾陆云逸不顾民生,只知用强,
恐引发商贾恐慌,影响朝廷赋税!
甚至连礼部的几个官员也递了奏疏,
说市易司行事鲁莽,有失朝廷体面。
武英殿内,朱元璋看着堆成小山的奏疏,手指轻轻敲着桌案。
旁边的大太监大气不敢喘,他偷偷瞥了一眼陛下的脸色,
见朱元璋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目光落在奏疏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奏疏,你怎么看?”朱元璋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大太监连忙躬身:
“臣臣才不敢妄议朝政,
只是昨日听宫中人说,今日陆大人抓人后,粮价就降了,百姓们都在拍手叫好。”
朱元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疏,是王晨写的,
里面字字句句都在为粮商辩解,甚至还提到粮商不易,应从轻发落。
朱元璋冷笑一声,将奏疏扔回桌上,
“一群乱臣贼子!”
“将这些弹劾奏疏都丢出去!”
大太监心中一震,如此明显的态度,这几年来还是头一遭,他连忙应道:
“臣遵旨!”
“毛骧呢?他死哪去了?让他滚过来见朕!”
朱元璋脸色阴沉,眼神冷冽,声音像是寒冰,让大太监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陛下,臣这就去命人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