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宁陷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不断往下坠--
“砰”的一声闷响,后背重重撞上了坚硬的地面。
“小姐!您犯不着跟自己置气啊!”
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耳边炸开,尖利又急切。
“那陆泓本就不是什么良婿,家世平庸,性子又懦弱,您往日里不也一直看不上他吗?”
陆昭宁心头一跳--这声音好耳熟!
是张嬷嬷?
可张嬷嬷的声音早已被岁月磨得沙哑,眼前这声音分明带着二十岁出头的清亮,稚嫩得多。
她费力地撑着地面坐起,指尖触感容容的。
低头一看,是一层绣着缠枝莲的绒毯。
这不是肃清司,更不是陆府梅院。
陆昭宁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的闺房,雕花描金的梳妆台摆着一面银镜,墙角立着绣鸳鸯的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张拔步床,帐幔是名贵的苏绣云纹……
“就算他不是良配,那也是爹娘许给我的!”
一声带着怨毒的尖叫响起,紧接着又是“啪”的脆响--一个莹白的玉瓷茶盏狠狠砸在陆昭宁脚边,瞬间裂成数片。
滚烫的茶水溅在她裙摆上,却没有半分暖意。
“刘引璋?”
可她年轻了至少二十岁,肌肤饱满,没有一丝皱纹,只是眼底的阴鸷与后来如出一辙。
陆昭宁彻底懵了--这是给她干哪来了?
她试着抬手挥了挥,指尖径直穿过了眼前的绒毯,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又张口想喊“刘引璋”,声音却像被吞进了棉花里,对面的少女毫无反应。
“她刘惜玥凭什么!”
刘引璋还在尖叫,抓起梳妆台上的玉簪狠狠摔在地上,簪子断成两截。
“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比我好!爹**眼就长在她身上,好吃的、好玩的全紧着她!”
刘引璋抓起梳妆台上的螺钿首饰盒狠狠砸在地上,珍珠宝石滚落一地。
“现在倒好,连陆泓这么个窝囊废,她都要跟我抢!她是不是觉得我刘引璋好欺负,天生就该捡她剩下的!”
她痛苦地捂住头,发丝凌乱地贴在泪湿的脸颊上,声音里满是不甘的嘶吼:
“就因为我不是男儿身!就因为娘生了我后身子亏空,再也怀不上了!他们就把所有的好都堆给刘惜玥!”
“可刘惜玥也是女子啊!凭什么她就能被捧在手心里,我就要处处让着她?”
刘引璋扑回张嬷嬷怀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哭得浑身发抖。
张嬷嬷连忙拍着她的背,自己也红了眼眶,哽咽着安慰:“我的小姐,委屈您了……”
“可那陆泓真不是良配啊,整日游手好闲,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就算嫁了他也未必幸福。您没了这门亲,反而能选个更好的!”
原来是回到了他们成亲之前啊……
陆昭宁想了想陆泓现在的样子,说真的,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大街上送她,都觉得是自己亏的程度。
“更好的?”
刘引璋猛地抬头,眼底的泪还没干,已染上了浓重的恶毒,“我不要更好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哪怕是我扔在地上的**,也轮不到刘惜玥来捡!”
话音刚落,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阴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得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一股刺骨的杀气骤然袭来,陆昭宁心头一紧,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那杀气竟带着实体般的力道,擦着她的肩头扫过,身后的屏风“哗啦”一声被劈成两半,木屑飞溅。
周遭的场景开始迅速龟裂,无数光影在眼前晃过。
陆昭宁摸向胸口,《救赎经》异常沉寂,连往日总在耳边聒噪的阴间小鬼都没了声响--
她竟联系不上任何阴界的气息。
糟糕,是被卷入结界了!
又一道杀气直逼面门,陆昭宁来不及多想,瞥见不远处一扇虚掩的木门,猛地冲过去,“砰”地一声死死关上!
陆昭宁松了口气,抬眼打量--这是间更素雅的闺房,没有鎏金描银,只在窗台上摆着几盆幽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
铜镜前坐着个女子,一身月白襦裙,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正由丫鬟梳着简单的发髻。
那眉眼与刘引璋有七分相似,却更温婉柔和,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大概是刘惜玥。
“小姐,您真要应下陆泓的婚事?”
身后的丫鬟忍不住问,语气里满是不解,“那陆泓哪配得上您?再说,这原本是给二小姐定的亲,您可以有更好的啊。”
刘惜玥握着木梳的手顿了顿,看着镜中自己温婉的眉眼,轻声道:
“陆泓的确并非良配,胸无大志,性子也懦弱,这样的人,配不上我的妹妹。”
她拿起一支素银簪,**发髻里:
“爹娘说了,刘家这两门姻亲,一门是云王世子,一门便是陆泓。
我若选了陆泓,引璋自然就能嫁去云王家,那才是真正的好归宿。”
“可……”丫鬟还想说什么,却被刘惜玥打断。
她垂眸看着衣襟上绣的兰花纹样,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我总觉得自己亏欠引璋太多。”
“从小到大,爹娘偏心,身为姐姐,本就该让着她。”
“左右爹娘疼我,嫁去陆家就算过得不如意,回来也有归宿,可引璋不同,她嫁错了人,怕是要毁了一辈子。”
陆昭宁站在门后,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心头的脉络瞬间清晰。
刘惜玥并非抢夺婚约,反而是为了让刘引璋能嫁得更好,主动选了那门差的亲事,满心以为是在为妹妹着想。
可她从没想过,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刘引璋,根本看不到她的良苦用心,只当这是又一次“抢夺”。
眼前的场景再次扭曲,光影流转间,已然换了天地--红绸漫天,唢呐声震耳欲聋,正是刘惜玥出嫁的当日。
刘惜玥穿着大红的嫁衣,端坐在镜前,由刘引璋亲手为她插上头冠。
刘引璋的指尖冰凉,眼神里藏着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阴鸷。
而刘惜玥似乎毫无察觉,还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妹妹,以后姐姐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轿子出门,刘府上下都在抹泪,唯有刘引璋站在廊下,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宽大的袖袍下,一柄短刀的寒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