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潇湘院,阴恻恻的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窜,裹得人浑身发寒。
刘引璋死咬着下唇,唇瓣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颤抖地指着陆思贤的面门,头却轻轻摇着,声音泣血:
“思贤,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质疑过娘亲半句……怎么现在……”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头,怒目圆睁,将所有的怨毒都对准了一旁的陆昭宁:
“就是你这个**人!是你蛊惑了我儿子,让他反过来对我不敬,对不对!”
她几乎是吼出声的,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要被怒火撑破。
陆昭宁立于烛火阴影中,神色未变,只抬眸看向她,声音清泠:
“你儿子是什么性子,是否会轻易被人蛊惑,难道你这个做母亲的,会不清楚么?”
这一句反问,没有半分戾气,却像一支淬了冰的锋利箭矢,精准地**刘引璋的心脏。
刘引璋浑身一震,银牙几乎要被咬碎,指节攥得发白:
“巧言令色!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乱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刘引璋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宗妇的端庄,只剩歇斯底里的狼狈。
她死死抓住陆思贤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
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带着哀求的颤抖:
“儿子,你相信娘亲,无论陆昭宁跟你说了什么,都是假的!都是她故意抹黑我!”
“是她把我关在这里,囚禁生母,这是天理不容的大罪啊!”
她拔高了声音,像是要让整座院子都听见,“她这样的毒妇,就该被凌迟处死,说的话更没有办法可信的价值!”
话落的瞬间,天际忽然炸响一道惊雷,“轰隆”一声,震得窗棂簌簌发抖。
陆昭宁下意识抬头,见一团乌沉沉的雷团正悬在自己头顶,隐隐透着天道威压--又是这招。
她不想演的,但没办法,亲缘是天道,她又不是疯了才想和天道过不去。
“母亲这话,真是令女儿心寒。”她垂下眼睫,声音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
“这些日子,我特意请来傅医女日日为您诊脉配药,府里的柴米油盐、下人调度,也从不敢劳您费心半分……”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哦,对了,还有父亲。前些日子他做错事,是我及时发现劝阻,才让他迷途知返,没铸成大错。”
“母亲,您说说,我到底哪里错了?”
她抬手捂住胸口,肩膀微微颤抖,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楚楚可怜。
头顶那团乌沉的雷团似是被这“真情”打动,缓缓散了开去,却驱不散潇湘院的阴冷。
陆昭宁暗自松了口气,可肌肤上那道若有似无的注视感,却比先前更强烈了。
“你……你这颠倒黑白的**人!”
刘引璋嘴唇哆嗦着,脸色白得像纸。
“娘亲,够了。”
陆思贤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军营的威严与冷硬。
刘引璋身子猛地一凛,下意识讷讷地看向他。
昏烛映在陆思贤深邃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悲痛。
他攥了攥拳,沉声道:
“娘,按规矩,我本该明日休整妥当后再来拜访您。
可有些事压在我心里太久,若不早些问清楚,我日夜难安!”
这番话字字恳切,却透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刘引璋没来由地心慌,眼神飘忽着不敢与他对视,指尖悄悄绞紧了袖摆:
“我……我有些乏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想借着“疲惫”避开这场谈话。
陆思贤却快步上前,伸手稳稳拉住她的胳膊,目光如炬地逼视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娘亲,陆霏宁的生母,是不是刘惜玥?她现在,在哪?”
没有铺垫,没有缓冲,径直戳破了最核心的秘密。
刘引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缩,一把甩开陆思贤的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咚”地一声撞在佛龛的棱角上,鎏金神像晃了晃,落下几星灰尘。
她一手撑着冰冷的佛龛边缘,另一只手指着陆思贤,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谁告诉你的!”
视线猛地转向陆昭宁:“是不是你?!是你故意挑唆我们母子!”
“刘惜玥?”陆昭宁适时蹙起眉,语气里带着真切的疑惑--竟也姓刘?
听她这全然不知情的口吻,刘引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是陆昭宁,那是谁?
她更慌了,语无伦次地辩解:
“没有的事!都是假的!是谁故意破坏我们母子感情,编造这些谎话来害我!”
“告诉我,她是谁,现在在哪!”陆思贤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引璋的情绪彻底崩溃,尖叫着挥手,枯瘦的手指在空中乱抓,状若疯癫。
院外的张嬷嬷和柳嬷嬷早被惊雷与尖叫声惊动,急匆匆掀帘跑来。
入目的,正是陆思贤目光沉冷地逼问,而刘引璋被吓得缩在佛龛旁,满脸惊恐与崩溃。
张嬷嬷心疼坏了,立刻扑过去将刘引璋护在怀里,转头对着陆思贤怒目而视,声音发颤: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这几日过得已经够苦了,你回来,不先慰问,张口就是指责,你好狠的心啊!”
陆思贤攥紧了拳,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冷笑,声音冷得像冰:
“再狠,能狠得过她么?”
他目光扫过刘引璋瑟缩的身影,字字泣血,“那可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她怎能……”
“够了!别说了!”
刘引璋突然尖叫起来,死死揪住张嬷嬷的衣襟,双眼布满血丝,通红得像要滴血:
“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出去!立刻出去!”
陆思贤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终究还是不忍看她这副疯魔模样。
再睁眼时,眼底的悲痛已被一片死寂取代。
他对着刘引璋的方向,郑重地拱手作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疏离:
“还请娘亲,听二姐的话,在这潇湘院好好治病,莫要再折腾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陆昭宁,声音恢复了平静:
“二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
陆昭宁颔首,目光掠过地上瘫坐的刘引璋,没再多说一个字。
两人转身向外走去,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刘引璋的呼吸猛地一凝,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抓什么,却扑了个空。
“思贤--!”
“……”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踏出朱门,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刘引璋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嚎。
忽然,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眼底的绝望瞬间被阴狠取代。
她猛地抓起地上碎裂的香炉瓷片,狠狠划向自己的掌心--
“嘶”的一声,鲜血立刻涌了出来,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
“夫人!”张嬷嬷扑上去想夺下瓷片,却被刘引璋狠狠推开。
柳嬷嬷则吓得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
刘引璋踉跄着起身,掌心的鲜血一路滴落,染红了佛龛前的蒲团。
她跪在神像面前,仰头盯着那尊三眼泥塑,眼神狂热又恶毒,声音嘶哑得像鬼魅:
“邪神在上,我将我这身血肉、这灵魂,全都供奉给你!”
“求你显灵,让陆昭宁碎尸万段,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烛火被风吹得剧烈晃动,将她染血的脸映得愈发狰狞。
神像左眼的裂痕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涌动,贪婪地**着空气中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