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君抬起头,红着眼圈,问出了一个傻问题:“谢姨……这个……疼吗?”
“忍一忍,一会就好。”谢冬梅的回答听不出任何情绪。
周凤君猛地咬住下唇,硬是把哭声给咽了回去,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谢冬梅像是没看见她的眼泪,目光在她屋里扫了一圈问道:“郑明成今天来过了?”
周凤君的身子又是一僵,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来了,早上来的。”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他看见凯风脸上的伤,气得不得了,抓着凯风非要问是谁打的,要去给人废了。凯风……凯风不敢说实话,就说自己摔的。”
“郑明成不信,就跟凯风吵起来了。”周凤君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说凯风不拿他当朋友,有事瞒着他。然后与凯风吵了一架,他就气冲冲地走了。”
谢冬梅听完,“我这个儿子,是傻。”
周凤君不解地看着她。
“但是,我不希望再有人,仗着他傻来继续伤他。”
周凤君瞬间明白了谢冬梅的意思。
这不是在骂自己的儿子,这是在警告她!
一股巨大的羞耻和难堪涌了上来,让她无地自容。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笑了笑。
“谢姨,您……您放心。”
“我不会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了。”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沾了灰的鞋尖,“我过几天就会去南方打工。以后……大概,很少回来了。”
谢冬梅点了点头,她收回那张签了字的纸,连同那支钢笔一起揣进兜里,转身就走,步子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身后,周凤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坐在了板凳上,屋里只剩下她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谢冬梅脸上,让她疲惫了一天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回到自家院门口,还没等推门,就听见堂屋里传来一个格外响亮的大嗓门。
“……哎呦,我说爱国兄弟,你家冬梅可真是一天到晚忙不停,幸好有你这个好老公!”
谢冬梅一脚踏进院子,看见堂屋昏黄的灯泡下,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红娟与郑爱国唠嗑。
红娟身后还戳着一个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
“哎,冬梅,你回来了!”正在给红娟倒水的郑爱国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星,连忙放下手里的暖水瓶迎了上来。
“冬梅!可算把你盼回来了!”红娟一见着谢冬梅,迈着大步就迎了上来,热情地抓住了谢冬梅的手,“你忙了一天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
她不由分说地把谢冬梅按在八仙桌旁的长凳上,自顾自地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你说,今天我们家属院那老张家又闹起来了,就为了一毛钱的煤球钱,两口子差点把房顶给掀了!还有啊,供销社新来的那批的新布料,颜色那叫一个俊,我抢了两尺,准备给我们家燕子做件新衬衫……”
谢冬梅累得眼皮子都在打架,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却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嗯。”
“是吗?”
“还行。”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落在了红娟身后的那个姑娘身上。
红娟聊得口干舌燥,端起郑爱国倒的白开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缸子,一抹嘴,总算想起了正事。
“哎呀,你看我这张嘴,光顾着说这些没用的!”她一拍大腿,把身后的姑娘往前一拽,“冬梅,跟你说正事儿呢!我这不是听说你准备在市里开个大医馆,还要招人嘛!”
她满脸堆笑,指着自己的闺女,“这是我们家小燕,李小燕。我想着,你看能不能让她去你那儿帮帮忙,干点啥都行,只要有口饭吃!”
李小燕?
谢冬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
她这才仔細打量起眼前这个姑娘。
瘦瘦弱弱的,脸色有些蜡黄,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始终不敢抬起来看人。
前世李小燕嫁给了一个小学老师。
那老师表面看着老实,背地里却是个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的混账,还动手打老婆!
李小燕给那家生了个儿子,没过多久便喝农药自尽了……
那会儿红娟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女儿的尸体不肯撒手,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
那绝望的哭声,谢冬梅到死都还记得。
红娟这人虽然嘴碎了点,但前世老郑没了时也就她常来陪自己。
想到这,谢冬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还活生生的姑娘,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
“小燕,是吧?”
李小燕被点到名,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谢姨。”
“你都会干点啥?”谢冬梅问。
红娟抢着回答:“她啥都会!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手脚可麻利了!”
“我没问你。”谢冬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红娟的嘴巴立马闭上了。
李小燕绞着衣角,半天才小声说:“我刚高考完,没考上大学。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谢冬冬梅沉默了一瞬,问道:“对学医,有兴趣吗?”
李小燕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可是,我笨。”
“笨不怕,就怕懒。”谢冬梅看着她温柔的说,“你要是真想学,就先跟着去市里,从学徒干起。能不能端稳这碗饭,看你自己的造化。”
红娟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她一把抓住谢冬梅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冬梅!你……你这是答应了?哎呀我的好妹子!你这可是我们家燕子的大恩人啊!”
她说着,就激动地去推自己闺女,“傻丫头!还不快谢谢你谢姨!快啊!”
李小燕也懵了,她呆呆地看着谢冬梅,然后对着谢冬梅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谢姨!”
“行了。”谢冬梅摆摆手,她实在太累了,“就这么定了。你这段时间没事也可以去医馆里先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