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的白月光救赎来了 第十章 春鸢衔风

开春了。

漱玉轩窗外那层厚重的积雪,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悄然拂去,只留下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悄然萌动的生机。枯寂了一冬的枝桠,不知何时已悄然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在微凉的春风中轻轻摇曳,宣告着寒冬的彻底退场。连带着东宫那森严高耸、仿佛永远带着冰冷气息的红墙,似乎也被这星星点点的绿意衬得柔和了几分,在明媚的春光下,显出一种难得的暖意。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金灿灿的光线透过雕花的窗棂,斜斜地洒进暖阁,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慵懒而温暖的气息。夏玉溪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素手拈针,凝神静气地绣着一方帕子。素白的绢布上,一对相依相偎的雀鸟已初具雏形,针脚细密,羽翼渐丰。她绣得专注,连锦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都未曾察觉。

“小姐!”锦书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雀跃,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夏玉溪指尖一顿,针尖险些刺破绢布。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

锦书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快步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小姐,殿下派人来传话了!说午后要带您出宫去西郊踏青!”

“踏青?”夏玉溪微微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入宫数月,她如同被精心豢养的金丝雀,活动范围仅限于漱玉轩这方寸之地,连东宫的花园都鲜少踏足,更遑论走出那重重宫门,去到宫墙之外。这两个字,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是呢!”锦书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传话的小太监说,殿下瞧着今日春光实在好,特意向陛下请了旨意,准您出宫散心!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就在宫门外候着呢!殿下让您换身轻便的衣裳,即刻动身!”

夏玉溪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一股久违的、带着青草气息的期待感,如同春水般悄然漫上心头。出宫?踏青?在相府时,春日踏青是再寻常不过的乐事,可如今,对她这个困在深宫、一言一行皆需谨慎的准太子妃而言,竟成了奢望。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新绿,眼中也染上了几分雀跃的光彩。

“快,锦书,帮我更衣。”她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宫门外,一辆看似寻常的青帷马车静静停靠在宫墙的阴影里,并不起眼。车辕旁,慕容云泽负手而立。他今日未着太子常服,换了一身月白色的云纹锦袍,玉冠束发,少了平日的威严肃穆,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朗俊逸。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他目光沉静地望着缓缓开启的朱红宫门,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卸下重担后的松弛。

沉重的宫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夏玉溪在锦书的搀扶下,款步走了出来。她听从了锦书的建议,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鹅黄色春衫,料子是上好的软烟罗,行动间裙裾微扬,如同春日里初绽的迎春花。发间只簪了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样式简单,却衬得她肌肤胜雪,清丽脱俗。当她抬眼,看到宫门外长身玉立、沐浴在阳光下的慕容云泽时,脚步微微一顿,脸颊不由自主地飞起两朵红云。

“殿下。”她走上前,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慕容云泽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从她清亮的眼眸,到微微泛红的脸颊,再到那身鲜亮的鹅黄衣衫,最后落在那支碧玉簪上。他唇角微扬,一丝极淡的笑意掠过眼底:“不必多礼。上车吧。”声音温和,少了平日的清冷。

他亲自上前一步,虚扶了她一把。夏玉溪只觉得手肘处传来一股沉稳的力道,她借力,动作轻盈地登上了马车。锦书则被安排坐在了车辕旁。

车厢内空间不大,布置简洁,铺着柔软的锦垫。两人相对而坐,距离近得夏玉溪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一种属于阳光的暖意。而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安的异香,在这封闭的空间里,也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慕容云泽似乎有些疲惫,上车后便放松地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朝堂之上,皇帝病体沉疴,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他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储君,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片刻不得松懈。处理不完的奏折,应对不尽的试探,平衡各方势力,每一日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

夏玉溪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看着他眉宇间那抹疲惫的褶皱,心中泛起一丝微涩的怜惜。她犹豫了许久,指尖在柔软的锦垫上无意识地划着圈,最终,像是鼓足了勇气,悄悄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随意搭在膝上的手背。

那触碰极轻,如同蜻蜓点水。

慕容云泽倏然睁开了眼。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乍破,带着一丝初醒的锐利,直直看向她。

夏玉溪被他看得心尖一颤,慌忙想收回手,却被他反手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宽大,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异常温热,将她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殿下…很累吗?”她轻声问,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像怕惊扰了什么。

慕容云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肌肤,感受着那奇异的香气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安宁感。片刻,他才低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妨。看见你,便不累了。”

马车平稳地驶离了宫门,车轮碾过京城的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喧嚣的市井之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当马车驶出高大的城门,视野骤然开阔。窗外不再是巍峨的宫墙和规整的街巷,而是大片大片新翻的田野,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青草的芬芳,裹挟着春风的暖意扑面而来。远处山峦如黛,连绵起伏,近处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田野间,农人已经开始劳作,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戏,一派生机勃勃、自由自在的春日景象。

夏玉溪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贪婪地呼**宫墙外自由的空气。那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腥气、青草的清香、野花的芬芳,还有阳光暖融融的味道,与宫中那永远弥漫着檀香和规矩的沉闷气息截然不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自由的滋味都吸进肺腑里,眼中闪烁着久违的、纯粹的雀跃光芒,如同挣脱了樊笼的鸟儿。

慕容云泽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生动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尖微微翕动,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连日来的疲惫,似乎真的被这明媚的春光和她毫不掩饰的喜悦驱散了几分。他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角。

目的地是西郊的杏花林。马车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还未靠近,便已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浓郁而清甜的杏花香。远远望去,整片山坳如同被粉白色的云霞笼罩,连绵起伏,美不胜收。马车在林外一处平坦的草地上停下。

“到了。”慕容云泽率先下车,动作利落。他转过身,自然而然地朝车内的夏玉溪伸出手。

夏玉溪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轻盈地跳下马车。脚踩在松软而富有弹性的草地上,鼻尖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杏花香,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她忍不住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眼弯弯,由衷地赞叹:“好香!好美!”

慕容云泽看着她孩子气般纯粹的笑容,眼中也染上了暖意,唇角微扬。他示意随行的侍卫秦峰将东西拿来。

秦峰捧着一个扎得极为精致、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走上前。那风筝骨架轻盈,蝶翼以薄如蝉翼的丝绢制成,上面用鲜艳的颜料绘着繁复而灵动的花纹,长长的尾翼在风中轻轻飘动,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给你的。”慕容云泽接过风筝,递到夏玉溪面前。

“风筝!”夏玉溪惊喜地低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爱不释手地**着那光滑的竹骨和彩绘的蝶翼,指尖能感受到丝绢的细腻纹理,“殿下怎么知道我喜欢放风筝?”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好奇和欣喜。

慕容云泽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你六岁那年,在相府后院放风筝,线断了,风筝挂在了宫墙外那棵老槐树的最高枝上,你够不着,急得在墙根底下团团转,最后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连你姐姐都哄不住,忘了?”

夏玉溪一愣,随即脸颊“腾”地一下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那件事她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拥有那么漂亮的风筝,是爹爹从江南带回来的,结果刚放起来没多久线就断了。她眼睁睁看着心爱的风筝挂在那么高的树上,怎么蹦跶都够不着,又急又气又委屈,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姐姐许诺给她买新的才勉强止住。没想到,墙洞那头的他,竟也知晓?

“那么久的事…殿下怎么还记得?”她小声嘟囔,羞赧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风筝线。

“你的事,我都记得。”慕容云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他拿起线轴,动作熟稔地整理着风筝线,“走吧,找个开阔的地方。”

两人寻了一处远离树林、地势平坦的草地。春风和煦,带着暖意,吹拂着衣袂和发丝,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来,我教你。”慕容云泽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他伸出双臂,从后面轻轻环住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手覆上她握着线轴的手,一手帮她托住风筝的骨架。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的酥麻感。

“殿下会放风筝?”夏玉溪有些惊讶,心跳莫名加速。

“小时候…偷偷学过。”慕容云泽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遥远。在北三所那些灰暗逼仄的日子里,他也曾无数次透过高高的宫墙缝隙,看着宫墙外天空中自由飞舞的风筝,听着墙外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那时,一只最简陋的纸鸢,一个奔跑的自由身影,都曾是他遥不可及的奢望。后来,他偷偷溜出北三所的次数多了,也曾在无人的野地里,笨拙地尝试过。

“殿下,松手!我自己试试!”夏玉溪被他半拥着,脸颊发烫,鼓起勇气说道。

慕容云泽依言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

夏玉溪学着方才的样子,逆着风小跑起来,手中的线轴飞快转动。那彩蝶风筝借着风力,摇摇晃晃地挣扎着飞起,然而刚离地不过数尺,便如同喝醉了酒般,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一头栽了下来,软绵绵地落在草地上。

“哎呀!”夏玉溪懊恼地跺了跺脚,小跑过去捡起风筝,有些沮丧。

“力道不对,方向也偏了些。”慕容云泽走上前,没有立刻接过风筝,而是再次握住她执线轴的手,带着她调整角度和力道,“看准风向,手腕发力,不要急…对,就是这样,稳住…”

他的声音低沉而耐心,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夏玉溪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引导,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她深吸一口气,再次逆风奔跑起来。这一次,她凝神感受着风的方向,手腕发力,将线轴猛地送出!

彩蝶风筝乘风而起,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精灵,越飞越高,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中翩翩起舞。阳光透过薄薄的蝶翼,折射出斑斓的光彩,长长的尾翼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夏玉溪仰着头,兴奋地欢呼,脸颊因奔跑和喜悦染上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星辰,闪烁着纯粹的光芒。她紧紧握着线轴,感受着风筝线另一端传来的、充满生命力的拉扯感,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那自由的彩蝶,飞上了云端,翱翔在无垠的春光里。

慕容云泽站在她身侧,目光却并未追随那只翱翔的风筝,而是长久地、专注地落在她明媚的笑脸上。春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连发丝都仿佛在发光。这一刻的她,不再是那个被困在深宫、一举一动都需谨小慎微的准太子妃,而是多年前那个在墙洞那头,会偷偷给他塞点心、会对他露出甜甜笑容、会絮絮叨叨讲着府里趣事的小姑娘。是他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光亮。

他心中最坚硬、最冰冷的一角,被这毫无保留的、纯粹而灿烂的笑容彻底融化。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他忽然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柔地拂开她被风吹乱、粘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光洁的额头,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

夏玉溪感受到他指尖的触碰,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如同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猛地转过头,清澈的眼眸撞进他深邃的视线里。四目相对,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温柔与宠溺,那目光比这春日暖阳更炽热,更令人心头发烫,几乎要将她融化。

“殿下…”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悸动。

“嗯?”他应着,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没…没什么…”夏玉溪慌忙别开眼,脸颊更红了,像熟透的蜜桃,只顾着仰头看那越飞越高、几乎要融入蓝天的风筝,掩饰着心头的慌乱和甜蜜。

慕容云泽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震动,带着愉悦的共鸣。他没有戳破她的羞涩,也抬起头,望向天空。那只承载着她欢笑的彩蝶,在风中舒展着翅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忽然觉得,若能永远留住她此刻的笑容,让她永远如此刻般无忧无虑,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经历再多的腥风血雨,也值得。

风筝在天空翱翔了许久,直到夏玉溪的手臂因长时间举着线轴而微微发酸,日头也渐渐西斜,将天边的云霞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橘红。她才恋恋不舍地,在慕容云泽的指导下,慢慢收线。看着那彩蝶一点点从高远的天空回到自己手中,她心中竟生出一丝不舍,仿佛收回了自己短暂放飞的心。

“饿不饿?”慕容云泽接过她手中的风筝,递给秦峰收好,低头看着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夏玉溪摸了摸肚子,老实点头:“有点。”玩闹了一下午,消耗确实不小。

“带你去吃好吃的。”慕容云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马车并未直接驶向回宫的方向,而是拐进了京城西市一条热闹非凡的街巷。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摊铺鳞次栉比,挂起了灯笼,点起了烛火。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食客的谈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乐。食物的香气更是霸道地弥漫在空气中,卤味的醇厚、煎炸的焦香、汤面的鲜美、糖糕的甜腻……勾得人食指大动。

夏玉溪好奇地掀开车帘一角,一双清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外面这鲜活的世界。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热气腾腾的食物,这一切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入宫数月,她几乎与这人间烟火隔绝。此刻看着,竟觉得无比亲切和新奇。

马车在一处不起眼的巷口停下。这里相对安静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带着猪油和葱花香气的面汤味道。

“下车。”慕容云泽率先下去,转身向她伸出手。

夏玉溪扶着他的手跳下车,看着眼前一个支着简陋棚子、挂着“老张头阳春面”布幡的小摊,有些错愕。几张油腻腻的小木桌,几条长板凳,灶台上两口大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氤氲的白雾缭绕。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系着围裙的老汉,正麻利地捞面、浇汤。

“殿下…带我来吃这个?”夏玉溪有些难以置信。一国储君,竟会来这种地方?

“怎么?嫌弃?”慕容云泽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这可是京城里最地道、最好吃的阳春面。比御膳房的强多了。”

摊主老张头显然认得慕容云泽,一见他下车,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忙不迭地用肩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本就油腻的桌子和板凳:“哎哟!公子您来了!快请坐!快请坐!还是老规矩?”

“嗯,两碗阳春面。”慕容云泽自然地拉着夏玉溪在一条长板凳上坐下,动作熟稔得仿佛常客,“一碗多放葱花,一碗不要。”

夏玉溪惊讶地看着他。他竟然知道她的口味?她确实不爱吃葱花。

“以前…偷偷溜出来时,常来。”慕容云泽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那些在冷宫和皇子所艰难求生的日子里,偶尔能避开看守,溜出宫墙,在这样不起眼的小摊上,花上几文钱,吃上一碗热腾腾、汤鲜味美、便宜又管饱的面,便是那段灰暗岁月里难得的慰藉和温暖。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清亮的汤底,细白柔韧的面条整齐地卧在碗中,翠绿的葱花(一碗有,一碗没有)点缀其上,还有几片切得薄薄的、酱香浓郁的卤肉。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带着猪骨熬煮的醇厚和葱花的清新。

夏玉溪拿起筷子,看着这朴素却**的食物,小心翼翼地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面条劲道爽滑,汤头鲜美醇厚,带着猪油的香润和骨汤的浓郁,还有一丝淡淡的酱香。一口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竟比她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更熨帖肠胃,更有满足感。

“好吃!”她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夹了一大口,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满足的小松鼠。

慕容云泽看着她吃得满足的模样,唇角微扬,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他拿起筷子,将自己碗里那几片薄薄的卤肉,一片一片,都夹到了她碗里。

“殿下…”夏玉溪看着自己碗里堆起来的肉片,有些不好意思。

“多吃点,”慕容云泽语气不容拒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你太瘦了。”说完,便低下头,安静地吃着自己那碗没有葱花的清汤面。

夏玉溪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专注吃面的侧脸,心中暖流涌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她夹起一片肉,犹豫了一下,飞快地放进了他的碗里。

慕容云泽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殿…殿下也吃。”夏玉溪低下头,耳根通红,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要淹没在周围的喧嚣里。

慕容云泽看着碗里那片失而复得的肉片,又看看她羞红的脸颊和低垂的眼睫,眼中笑意更深,如同春水漾开涟漪。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片肉夹起,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嗯,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香。

两人就在这简陋嘈杂、充满烟火气的路边摊,安静地吃着面。周围是市井的喧嚣,碗中是朴素的食物,却有一种奇异的温馨与安宁在两人之间流淌。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肩负江山社稷的太子,她也不是困于深宫、谨言慎行的准太子妃。他们仿佛只是两个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春日傍晚分享一碗热汤面的寻常少年人。没有身份的桎梏,没有未来的重压,只有眼前这碗面,和对面的人。

吃完面,慕容云泽付了钱,拉着夏玉溪融入了熙熙攘攘的夜市人流。华灯璀璨,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各色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糖人的、捏面人的、吹糖画的、卖胭脂水粉的、卖小玩意的……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慕容云泽在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翁摊前停下。红艳艳的山楂果,裹着晶莹剔透的糖壳,在灯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像一串串红宝石。

“尝尝?”他问。

夏玉溪点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慕容云泽买了一串最大最红的,递给她。夏玉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薄脆的糖壳在齿间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是山楂果的酸甜在口中化开,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带来一种简单而直接的幸福感。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餍足的猫儿。

“甜吗?”慕容云泽看着她,笑着问。

“甜!”夏玉溪用力点头,眉眼弯弯。她看着手中**的糖葫芦,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殿下也尝尝?”

慕容云泽看着那亮晶晶的糖葫芦,又看看她期待的眼神和嘴角沾着的一点糖屑,喉结微动。他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下最顶端那颗裹满糖衣的山楂果。

“嗯,是甜。”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意有所指。那甜味,似乎不仅仅来自糖葫芦。

夏玉溪被他看得心跳加速,慌忙收回手,小口小口地啃着剩下的糖葫芦,掩饰着慌乱,脸颊的红晕在灯火下格外动人。

路过一个卖泥塑小玩意的摊子,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手艺人,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小动物。夏玉溪的目光被一个胖乎乎、圆滚滚、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的泥娃娃吸引住了,那娃娃怀里还抱着一条肥硕的大鲤鱼,造型夸张有趣,透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和质朴的喜感。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喜欢?”慕容云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

“没…就是觉得可爱。”夏玉溪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她已是准太子妃,身份尊贵,怎能玩这些孩童之物?传出去怕是要惹人笑话。

慕容云泽却径直走过去,拿起那个抱着鲤鱼的胖娃娃,问了价钱,付了铜板,转身塞到她手里:“拿着。”

夏玉溪捧着那沉甸甸、圆滚滚、笑眯眯的泥娃娃,心中五味杂陈。那粗糙的陶土触感,质朴甚至有些笨拙的造型,与她如今的身份格格不入。可偏偏,这格格不入的玩意儿,却让她心底涌起一股久违的、纯粹的欢喜。她抬头看向慕容云泽,昏黄的灯火下,他俊朗的侧脸线条柔和,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轻松与暖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殿下今日…很开心?”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在她印象里,他永远是沉稳的、克制的,甚至是带着一丝阴郁的,鲜少有这样外露的、近乎于少年人的轻松神态。

慕容云泽脚步微顿,侧头看她,目光落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映着的灯火,落在她微微上扬的唇角,最后落在她手中那个抱着鲤鱼、笑得傻乎乎的泥娃娃上。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亲昵而温柔,“看见你开心,我便开心。”

回宫的马车上,夏玉溪抱着那个沉甸甸、凉丝丝的泥娃娃,靠在车壁上,嘴角还残留着冰糖葫芦的甜意。玩闹了一下午,倦意如同潮水般袭来,眼皮渐渐沉重。车窗外,京城的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飞速地向后退去。

慕容云泽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清浅,怀中还紧紧抱着那个可笑的泥娃娃,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他轻轻伸出手臂,将她揽过,让她温软的身体靠在自己肩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宫的路上,车外是渐渐沉寂的京城,车内是均匀的呼吸声和淡淡的异香。慕容云泽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感受着她身体的温热和重量,听着她清浅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令人心安的异香,仿佛有神奇的魔力,能抚平他灵魂深处所有的躁动与不安。

这一刻,所有的尔虞我诈,所有的腥风血雨,所有的责任重担,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小小的车厢之外,暂时远去。他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驶入了宁静的港湾。

他轻轻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拥抱着这冰冷世间,唯一能温暖他、照亮他的光。

车帘外,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彻底褪去,深蓝的夜幕上,星子悄然点亮。而他的世界,因有她在怀,便再无真正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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