桨声短促沉闷,艾莲娜在他身后握着弩。一声闷响,小艇撞上残骸,一具卡在断口处的尸体慢慢浮出水面。他身上的军服已经被浸得发黑,眼眶空洞,嘴里却涌出气泡——那听起来像笑声。
艾莲娜险些浪费一支箭。
伊莎贝尔之泪的甲板湿滑异常,他带了短刀和一把燧发**。飞爪勾住了艉楼一处相对坚固的栏杆,落地的时候发出吱呀声。破碎的舷窗像一只只眼睛,凝视着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赤红丝线消失在黑暗深处。
“留在外面。”他对艾莲娜说。
“你一个人?”
“如果我没回来,你们就烧掉这艘船。”
“……”艾莲娜沉默片刻,点点头,站在原地,重新架弩。
信天翁赞助给他一盏小巧的鲸油提灯,它勉强驱散了船舱里的黑暗,也将更深处的阴影衬托得更加深邃不祥。丝线的尾端消失在船长室的位置。
任映真每一步都异常谨慎,但鞋底踩在积水和碎木上,还是不免发出声响。墙壁残留着撞击痕迹,木屑翘起。灯光掠过破裂的圣母像——他找到它了,可惜已经卖不出价格,因为雕像的双眼已经被海水腐蚀,面颊上全是斑痕和污渍。
一阵极其轻微的滑动声,像头发在木板上拖过。
红线猛地绷紧,像一条拉直的弓弦。
灼热气流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吹来,提灯的光摇曳刹那。任映真猛地转身,但被注视的感觉再一次转移到他的身后。
那个活物确实存在。
要么在戏弄他,要么自以为在“玩”。
“出来。”他说。
头顶上方传来沙沙声。
他抬起头,只见横梁阴影处,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那是一双赤金色的眼睛。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体型似乎很小、接着从阴影里猝然向他扑了下来。他本能格挡,但那柔软而温热的东西瞬间把他整个人撞翻了。
鲸油提灯翻滚,纷乱的光线里,他看到一对燃烧的琥珀。
湿漉漉红发垂落,滴水的发梢垂落在他颈侧。
他伸手扣住刀柄,但这——只是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她扑在他身上,好像一只没有重量的小兽,皮肤滚烫,衣服却带着潮湿的凉意。她把脸埋在他颈窝,说的不是人类的任何一种语言,但他懂得那句话的意义:
「……找到你了。」
伊格尼斯的烙印比他的心跳更快、疯狂地搏动起来。
……
雾气越压越低,今天不是个好天气。
艾莲娜单膝跪在任映真消失的破口边缘,衬衣被海风冻得发凉。她握紧手中的弩箭。
她耳力极好,但已经五分钟没听见她的船长的脚步声,只有舱底隐约水声,断断续续。
小艇上等待的玛尔戈烦躁道:“你就不该让他独自进去。”
艾莲娜甚至没有分给她余光。她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也不知道她们还能等待多久。终于,她熟悉的节奏再一次出现了。
任映真顺着倾斜的角度爬出船舱,她看清他怀里多了一个东西。赤发散落在他的臂弯,贴在他的衬衣上,像一簇在海底燃烧的火焰。女孩蜷缩在他怀里,头抵在他肩窝处,睡得极为香甜。
玛尔戈问:“什么东西?”
艾莲娜说:“她还活着?”
“她在船长室发现了我。”任映真说:“也许这孩子跟伊格尼斯有关,总之,不能继续让她留在伊莎贝尔之泪上,我就把她带出来了。”
“好了,别发呆了。打捞行动正式开始,在麦迪逊潜水的时候,我们至少要搜完所有暴露在水面上的区域,优先搜索贵重物品、航海日志和船籍文件。一定要注意安全,这艘船的结构并不稳定。”
“是,船长。”
“都别愣着了,干活吧!发财去!”玛尔戈招呼道。
信天翁的快艇上,维克多单手扶着自己被风掀得歪斜的帽子,对任映真笑道:“哦,这可不是我预料的战利品。童话故事?”
“有空看我的话,建议多关心你的潜水钟。”
维克多低声哼笑:“哈,真有趣。”
潜手们破水而下,卷扬机吱呀作响。一箱箱金银、宝石,散发着冷白、炽黄,缤纷的光芒浮出水面。倾泻在黎明号的甲板上,令人目眩神迷。
任映真把那女孩带回黎明号的甲板,赛丽亚和莫拉已经等候多时。后者找到小茉莉刚登船时的旧衣,经过允许后准备给这红发女孩临时改小一件出来。
黎明号上的船员相当一部分是少女,还在成长期,几乎一天一个样,大家的衣服有时候会混在一块轮换着穿。莫拉给他递了条毯子,任映真本来打算把女孩裹好递给莫拉,结果她反而把脸埋得更深,死活不撒手。
“让她睡吧。”任映真叹了口气:“等睡醒了再喂点热的。”
“这种鬼地方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伊薇特说。
“等她醒来再问。”
结束打捞后,箱子封蜡、编号,整齐码进货舱。黎明号在哭泣礁缓缓掉头,载着满箱珍宝,驶回夜之海的怀抱。
不远处,信天翁的快艇始终保持在安全距离,随着雾气漂移,熟悉的笑声顺风送到黎明号的甲板上。
“这一趟还真叫我大开眼界,”维克多声音油滑,“你总是有意外收获吗,任船长?”
“你的辛苦费已经在箱子里了。”任映真说。
“保密可是要钱的!老规矩,你懂的,海风这么大——”
“等你拿到分成,信天翁在蓝鹦鹉欠的酒水账,可以署我的名。”任映真说:“我相信你知道什么是划算的买卖,维克多船长。”
“痛快!”维克多哈哈大笑:“你比一开始有趣多了!”
他脱下帽子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旋儿,像一名赌徒对另一名赌徒致意。然后,他压低帽檐,吩咐船员归队。待进入瑟尔达近海,信天翁的旗舰“风语号”缓缓靠近,它在安全距离与黎明号并肩,双帆同向,船底劈开一片浅灰色浪花,载上一个沉默的秘密,驶入塞尔达。
当黎明号和信天翁号在瑟尔达港口卸货时,整个瑟尔达都为之沸腾。
但蓝鹦鹉的旗帜在码头高处飘动,苏珊娜已经派出了她的护卫队。身着深蓝的高大女卫们腰间佩短刀,悄无声息地划下一条边界。消息像海鸟一样四散飞过水面和梦乡,传进酒馆、赌场,欢愉馆。
蓝鹦鹉设立的账房已经点起火把,摆出长桌,压上钢秤、墨水瓶和账簿。苏珊娜亲自坐镇,信天翁分走了三万多卡斯蒂利亚金币,而黎明号则分走近六万枚。
然后,任映真用半个月烧没了他和黎明号核心船员们分到的那笔钱。
打捞珍宝船成功让黎明号在瑟尔达港声名鹊起,无数走投无路的女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艘黑色巨舰,苏珊娜又获得了一批新鲜血液,她打通了低级黑市的销路,将那些最不驯服的女奴挑出来,只推荐给黎明号,再加上半公开的招募活动,黎明海盗团的人数分阶段来到史无前例的一百八十人,甲板上和船舱里到处都是新面孔,梅格忙得脚不沾地,不得不叫露西娅和莫拉一起帮忙;
随即他在更新武器的同时通过港口走私商买了一艘中型护卫舰,将其改造成浮动仓库和维修工坊,交给贝丝管理,负责维修、补给和运输。
从此,黎明号不再依赖瑟尔达,拥有更强的长期续航能力,降低了销赃补给时被海军封港的危险。
最后一笔钱,用来收买赌场老板、码头牙子、走私商,这些人或许卑劣,但没有哪张嘴是金币撬不开的。
她们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苏珊娜身上。
真心这东西瞬息万变。
不过任映真也留下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金币在蓝鹦鹉,作为黎明号的长期合作保证金。
现在的黎明号焕然一新。
【一般来说,不说《逗逗死鬼》这种固定主题的节目吧,《第二人生》是每期都会切换世界主题的真人秀,我能理解有一定差距,但是任映真的跨度未免太大了,感觉给我看上种田基建文了】
【现在黎明号已经变成了一个女性乌托邦,我觉得A07迟早玩脱,坐等翻车】
【是啊是啊,上一期入坑的,风格真的很多变,不过我好像也能接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海盗模拟器还是文明6】
【重生之我在夜之海种田,好夸张的成长曲线,可能是这期硬件条件太好了,感觉角色就很BUG,东方医生!】
【硬件好到开局被当成玩具抓上海盗船吗,那很有格局了】
那个被船长从伊莎贝尔之泪上带回来的红发女孩自称她叫Nyra(尼拉),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那艘船上了。她醒来后既没有惊慌也不哭闹,只是注视一切。她像是第一次看见大海,又好像从来都属于这里。
她成了这艘船上一个独特的存在,就像异乡人身边一道赤红而沉默的影子。夜晚她会爬上他的吊床、把船长的胳膊当抱枕用,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放任,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只有野兽般的直觉。
白天则跟着赛丽亚她们“学习”。她模仿得极快,小茉莉教她辨识草药和文字,伊薇特教她认食材,贝丝教她打结。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她看一遍就能照葫芦画瓢。
这女孩记忆力惊人,对图像、动作,气味的捕捉过目不忘。
唯有学习人类语言这件事上,她显得异常“笨拙”和固执。
船员们尝试教她简单的词汇:水、面包,你好,谢谢。
尼拉赤金色的眼眸清澈见底,仿佛听懂了。但当她们期待地注视着她,等待她开口时,她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些奇特、如同风吹过狭窄缝隙时的嘶嘶声或者短促的哨音。对于人类来说,完全无法理解。
所以当尼拉想要表达什么时,她就转向任映真。
令船员们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船长真的能听懂,也能跟她正常交流。
“饿了?”尼拉点头。
“渴了?”再点头。
“想去看海?”她的眼睛会亮起来。
“这个不能碰,危险。”她就收回手。
几周后,尼拉已经能听懂绝大部分通用语。但她的舌头还不习惯发出那些音节。
瑟尔达在远方沉睡,而黎明号彻底醒来。
今晚是狂欢夜,烈酒混杂着烤肉的香气。
玛尔戈正拉着几个新加入的、满脸通红的年轻女船员在甲板中央笨拙地跳着某种踢踏舞;露西娅则倚在酒桶旁,和赛丽亚你一杯我一杯地满上;贝丝和伊薇特正带着女孩们切肋排,莫拉则正在和艾莲娜等老船员划拳玩骰子:“开!你喝!”
“船长!”梅格从人群中探出身来,爽朗地大笑,喊道:“喝一杯?”
“先把那个在栏杆上跳探戈的拽下来。”任映真说。
没人注意到船长室的吊床上,有一个头发乱翘的孩子醒来了。她抱着毯子摸索了好一阵,身边的热源不见了,而甲板上传来陌生的喧哗和笑声。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空空的。
她走出船长室,循声而去。她路过吵闹的人类,正在把酒桶当马骑的奇怪大姐姐,一边**服一边摔跤的姐姐们,还有赛丽亚姐姐正坐在露西娅姐姐的大腿上,两人在碰酒杯,发出清脆的“叮”声,然后相视而笑……
她看着这群吵闹的人类,有点困惑。
然后,她看见了她在找的人,他在狂欢的中心,外套丢在一边,领口被扯开,袖口也散乱。他手腕被人笑着拉住,脸上有一点无奈的纵容意味,这表情她常见,他对她也总是这样。
灯下他颈线处有一点被打湿的亮光。
尼拉歪着头,开始思考一个古老且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都在触碰他?
为什么要拉他的衣服?
这是危险吗?
她想起在黑暗中握住了一颗太阳,在这个人类的怀抱里,她感觉到了温暖和舒适。那个瞬间,她觉得,她找到了一件“自己的东西”。
——如果这是她的东西,就必须说给世界听。不能只有他听得懂了。
尼拉张开嘴,第一次用人类的通用语说道:“……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