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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地的使用权上,朝廷并没有规定哪个民族优先占有,地方官员应当秉承先到先得的原则,妥善处置因争夺土地产生的**。
以刺史张仲方为代表的灵州官员则认为,汉族作为统治民族自然比其他民族有优先权,但凡遇到土地纠纷,不问具体缘由,基本都是偏向汉人一方。
下属有些县的官员如果禀公处理,作出不利于汉人的判决,就会遭到张仲方的仇视,斥其为汉奸,进行羞辱和打压。
不光是在土地纠纷上,在其他的各个方面,张仲方都是歧视党项和其他少数民族,克扣朝廷发放用于开发边疆补给夷人的资金,只补汉人,不补襄人。
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襄人都感觉低汉人一等,汉襄之间涉及切身利益的纠纷,到了灵州的官府,一定是襄人吃亏。
张仲方公开宣称,只有汉人才是高等民族,是文明的民族,其他民族都是劣等民族,是野蛮人,作为汉人官员,就是要扶持汉人,打压襄人,要用铁的手腕让襄人老实服从汉人的统治。
党项族作为游牧民族,个性张扬,脾气火爆,哪经得起张仲方等官员的再三刺激,各个心怀怒火,仇视汉人,矛盾一触即发。
一次,在灵州下属的安静县,汉人和党项人再次爆发大规模的土地纠纷,党项的野利部落要求侵占其土地的汉人离开,有官府撑腰的汉人自然不愿妥协,其中大部分是一些汉人豪族故意以垦荒为由,侵占这片已经由野利部放牧的土地。
眼看事情闹的比较大,安静县无法处理,只能上报州里,张仲方闻讯,以弹压少数民族叛乱为由,带领大批的官兵来到现场。
张仲方到现场后,也不问清事情的缘由,就宣称这里原是无主土地,汉人有权在这里耕种,这片土地属于汉人,要求野利部赶紧离开。
野利部的族人感觉明显就是官绅勾结,侵占他们的土地,竟然还要赶他们离开,一部分气盛的年轻人上去和张仲方据理力争,声明是汉人豪族霸占他们的土地,要求汉人离开。
张仲方看到党项人竟敢违抗他的命令,非常愤怒,当场让人抓捕几十个出来抗争的党项人。其他野利部的党项人,自然不愿自己的族人被抓走,集体上来和官兵抢人。
张仲方正在气头上,认为这些党项人就是在反叛,下令官兵镇压,当场发生冲突,野利部族人不敌,被打死几十人,其他人只得四处逃窜。
长期积压在党项人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野利部首领野利重荣揭竿而起,号召灵州的党项各部反抗汉人的统治。其他饱受灵州官府压迫的细封、费听、往利、颇超、拓跋等部也都纷纷响应,聚集了一万多人向在安静县的灵州官军反攻。
党项人自知攻城不是官军的对手,决定采取诱敌伏击的战术,派出野利部五百多骑兵作为诱饵,向安静县的官军挑衅。张仲方急于立功,看到敌军不多,官军又有火绳枪在手,于是带领一千人的骑兵出城攻击。
野利部的五百骑兵,边打边退,一直退到党项人设伏的深处,张仲方不知是计,穷追不舍。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一万多党项骑兵,用弓箭向唐军进行密集射击。
灵州官军手里拿的是主力唐军淘汰过来的火绳枪,射程虽然比弓箭远,但是射速不快,眼看着大批的党项骑兵杀过来,灵州官军应接不暇,难以抵挡。
接战一阵,官军眼见再不走就要撂在这里,战斗意志当即崩溃,急忙往安静县城方向逃跑。
这些党项人最恨的是张仲方,对分散逃跑的其他官军不管,集中兵力死追张仲方。
张仲方身边本来还有一百多人护着,眼见党项人集中往他们这个方向追,也明白继续跟着张仲方就是死路一条,护卫张仲方的官兵逐渐分散奔逃,到最后张仲方身边只剩几个死党。
党项人知道,今天不杀了张仲方,明天就会被张仲方带人追杀,都用弓箭集中向张仲方这边猛射,直到把张仲方彻底**,才掉头撤回。
此役,灵州官军总共被杀三百多人,另有一百多被俘,剩下的五百多人直接逃回了灵武。
灵州这边的党项人叛乱后,立即到周边发动其他的党项人一起叛乱,驱逐汉人,叛唐自立。
由于其他各州的官员并没有像张仲方这样压迫党项族,其他州的党项人没有那么恨汉人,而且他们也知道唐军火器的强大,并没有大规模追随叛军。
但是经过党项人的动员,还是吸引了一批民族主义激进人员,聚集了三万多叛军,先后攻打灵州周边的会州(今甘肃靖远)、原州(今宁夏固原)、庆州(今甘肃庆阳)等地。
其他各地听说灵州的党项人叛乱,都有了防备,急忙向州城、县城收缩兵力,并派人到长安向秦陇道告急。
秦陇道巡抚许孟容得知灵州党项族叛乱的消息大惊,一方面派都统王从远带领道属的八千人马,从长安向灵州方向救援,一方面向驻扎在兰州的镇蕃军求援,并立即向朝廷报告此事。
镇蕃军统领张茂昭收到消息后,急忙带领主力从兰州沿着黄河紧急行军,向灵州进发。
灵州一带的党项叛军,只拿下了灵州的几个县,灵州的州城灵武在监史和长史的带领下,组织了一千多人死守,党项叛军几次攻击都无功而返。
其他几个州,也只有几个县落到党项叛军手里,几个州城都还在官军手里。得势的党项人,立即对汉人展开报复,很多和党项人发生过冲突的汉人被杀,一些到灵州垦荒的汉人被赶走,房屋土地被抢走。
张茂昭行军过程中不断收到敌情的动向,他经过分析认为,叛军只有三万多人,而且是以刀枪弓箭为主,形成不了大的气候,镇蕃军可以轻松拿下,怕的是这些叛军乱窜,甚至往长安方向攻击,就会祸害无穷。
张茂昭派人向王从远传书,要求其把带领的八千兵力布置在原州到庆州一带,会同两州的地方兵力,组成一道防御阵地,防止党项叛军向东南方向突破,自己率领第二军团从西南方向,往灵州一带歼灭叛军。
朝廷接到消息时,张茂昭已经在讨伐的路上,李纯又惊又怒,下令由张茂昭担任招讨使,全权负责剿灭叛军事宜,并派云州的镇胡军向西靠拢,配合歼敌,命令晋并道西部的丰州(今内蒙五原)、银州(今陕西榆林)、延州(今陕西延安)等地做好防御,防止叛军袭来。
灵州的党项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到处碰壁,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党项叛军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出包围圈,只能靠杀一些俘虏的汉人泄愤。
张茂昭率军到达灵州以后,寻找叛军主力,决定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歼灭战。镇蕃军已配上性能更好的燧发枪,操作更为简单,火力也更猛,那些党项叛军根本不是对手,被打的死伤惨重,四处逃窜。
经过一个多月的打击,叛军势力越来越弱,各路官军也都围拢过来,最后把他们围困在贺兰山东麓一带。张茂昭按照以往的模式,先派人去招降,叛军知道继续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只得投降。
经过一个多月的混战,先后有两千多汉人被杀,五千多党项叛军被歼灭,有一部分党项叛军在张茂昭的部队来之前,就溃散逃回原来的部落,最后有一万多党项叛军被俘。
张茂昭把野利重荣等十几个党项叛军首领押送到长安,并向朝廷上奏平叛情况,请朝廷派人解决善后事宜。
李纯在夏原不断收到前线的情况报告,对事情的起源和发展有了一个整体的判断,内心也在思索着如何妥善处理此事。
李纯认为,把唐朝发展强大,征服其他民族,自然是要维护华族的统治地位,其他民族处于被统治地位,汉人理应享受一些优待和特权。
但是,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度,更要有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方略,狭隘激进的大汉人主义者,为了获得更多的特权和利益,违法侵害襄人的利益,严重激化了汉人与襄人的矛盾,损坏了朝廷的公信力,也破坏了团结稳定的大局。
像张仲方这样明显地压迫党项族,就是把他们推到对立面,以后还想指望襄人参与征服治理夷人地区,就是痴人说梦,将极大破坏以华带襄征服世界的整体构想。
从张茂昭的奏折里得知,汉人死了两千多,党项人死了五千多,李纯极为心痛,七千多都是大唐的子民,居然死于内部的损耗中。
从这件事,李纯更加深刻感受到,不管怎么努力,统治民族与被统治民族的矛盾难以彻底避免。
未来的新征服的地区决不能由华族直接统治,必须实行以襄制夷的方式,华族宁愿让出一些权益,通过襄族间接治理夷族,避免华族再面临伤亡。
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肯定要进行善后,李纯召集武元衡、崔群、元稹、韩愈、崔右甫、范希朝商议此事的处理意见。
李纯道:“灵州党项人反叛事件中,张仲方采取顽固的大汉族主义手段,激化了**,他自己死不足惜,可是两族死亡人数达到七千人,朕极为痛心,此事本应中书省拿意见,但是跟你们四个部也都有关联,今天就一起议一下此事如何处理。”
武元衡说:“臣以为,此事张仲方固然有错,但是那些党项人桀骜不驯,胆敢公然反叛,杀我汉族同胞,必须要予以严惩。臣建议,凡是手上沾有汉人鲜血的党项人,一律处决,其他参与叛乱的,一律没收家产,流放肃慎。”
韩愈说:“不可,这等于进一步激化**,此事双方都有责任,应当分析具体情况,以合理的方式处理,杀戮不能解决问题。”
崔右甫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人就是汉人,襄人就是襄人,岂能混为一谈,不对这些党项人进行严惩,怎能彰显朝廷的威严,如何告慰那些被杀的汉人同胞?”
崔群说:“那些汉人同胞被杀,我们都很痛心,但是党项人死亡人数更多,他们也是大唐的子民,必须要统筹考虑、妥善处理,如果只对党项人重惩,这会让其他襄人也会产生离心倾向。”
范希朝说:“既然是两族相争,朝廷总要摆明态度,我们都是汉人,难道还要向着襄人不成?臣赞成要统筹考虑,但是要对党项人处理更严格些。”
元稹说:“陛下曾说过,以后还要借着这些襄人帮助朝廷打出去,还要参与治理新夷人地区。臣觉得,参与叛乱的人员必须要严惩,但是也要查明其中的是非曲直,分类处理,维护两族的团结稳定。”
李纯听出来了,众臣对这个事件的处置仍存在较大的争议,自己必须要明确表态,果断说道:
“我们搞华襄分治,就是提高汉人地位,给汉人创造更好的发展空间,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必须合乎一定的规则,像张仲方那样的极端大汉族主义,表面上是在给汉人争取权益,实质上就是在朝廷政策的基础上随意加码,压迫党项人,最终造成了两千多汉人死亡的惨剧。我们汉人要想称雄世界,超越其他民族,不能走那种弱肉强食、压迫异族的道路,我们既要努力给汉人更多的权益,但也不能无底线的压迫其他民族。朝廷处理党项族反叛的事件,既是给灵州华襄百姓的一个交代,也是给各地如何对待和治理襄族一个态度,所以必须要妥善处理此事。”
李纯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这个事情确实比较棘手,众人短暂沉默了一阵,韩愈率先说:
“臣支持陛下的意见,朝廷出台的政策里,明确要求汉人不得强占襄族的土地,臣认为应当从这里入手查起,谁违反了这个政策,错就在谁。”
元稹说:“臣也认为要妥善处理此事,努力维持华襄相对和睦的关系,一旦此事处理不善,将会给后面襄族参加远征造成不利影响。”
武元衡说:“陛下说的臣能理解,但是我们毕竟是汉人主导的政权,处理方式还是要倾向于汉人一些,否则可能会寒了汉人的心,对朝廷反而不利,党项人不过就是个小民族,不能因小失大。”
李纯道:“三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维护汉人的利益没错,但是党项虽小,却牵动着所有襄族的神经,朕决定采取刚柔并济的方式,一方面要对涉事的人员进行处理,一方面对受到损害的华襄百姓进行抚慰,力求弥合华襄双方的关系,由朝廷派出一名大臣全权处理此事,哪位爱卿愿意前往?”
几个大臣又是短暂沉默,韩愈又是率先表态:“臣韩愈不才,愿赶赴灵州,力争把这件事处理好。”
李纯觉得,韩愈总体的思路和自己还算契合,处理此事必然要涉及到对官员的处理,派他去比较合适,当即说道:
“好,朕决定任命韩愈为钦差大臣,赴灵州全权处理此事,希望韩爱卿不辱使命,给华襄双方一个合理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