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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公主府。
李月正对镜描眉,试图用精致的妆容掩盖连日来的心绪不宁。
突然,白薇快步走了进来,气息未定,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急声说道。
“殿下,高阳公主…殿下,穿着一身红甲,带着府兵,直接就冲过去了!”
“听说那架势,比卢国公还凶!当着那么多番邦使臣和大军的面,指着吐蕃大相的鼻子骂呢!”
“后来长安伯出来,几句话就把那些人都镇住了……”
白薇的声音还在继续,李月手中的螺子黛却“啪嗒”一声掉在梳妆台上,断成两截。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镜中那张妩媚动人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只剩下震惊与茫然。
红甲临街?纵马驰援?不顾一切?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想起自己得知林平安被围时,第一反应是焦急、是担忧,是想办法打探消息,甚至想过入宫求见皇兄皇嫂……
但她从未想过,可以像高阳那样,披上战甲,亲自冲杀过去,用最直接、最悍勇的方式,挡在他的面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惭愧涌上心头。
她一直以为自己爱得大胆,爱得炽烈,不畏人言,甚至不惜以终身和清誉为赌注,只为与他在一起。
可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的爱,似乎总带着权衡,带着算计,带着对自身处境的顾虑和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
而高阳呢?
那个她一直觉得娇纵、蛮横、甚至有些愚蠢的丫头,每一次在林平安遇到危难时,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母豹,爆发出最原始、最不计后果的保护欲!
长安县衙,她敢带府兵冲击公堂,怒斥张亮! 今日,她敢红甲骑马,直面诸国使臣,将使臣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份为了所爱之人,敢于与全世界为敌的勇气和决绝,像一面清澈却冰冷的镜子,照出了李月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怯懦与权衡。
“原来她才是爱得最纯粹、最毫无保留的那个!”李月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心底那点因为先与林平安有夫妻之实而产生的微妙优越感,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比下去的无力感和深深的震撼。
她嫉妒吗?是的,嫉妒那份她无法拥有的、不顾一切的资格和勇气。
她佩服吗?也是真的佩服,佩服那份炽热坦荡、足以燃烧一切的情愫。
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落寞的叹息。
她轻轻抚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眼神变得复杂而坚定。
高阳有高阳的方式,她也有她的战场,有些东西,她或许永远学不会,但她绝不会就此认输。
…………
与此同时,长乐公主府。
李丽质正在焚香抚琴,试图用悠远的琴音来平复内心的担忧与恐慌。
白芷悄步入内,小声说着林府大门前发生的一切,李丽质纤长的手指猛地按在了琴弦之上!
“铮——!”一声刺耳的杂音打破了满室清雅,余音嗡嗡作响,如同她骤然失控的心跳。
她豁然起身,素来沉静温婉的脸上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高阳她…披甲去了?”她的声音失了往日的平稳。
“这…这太胡来了!万一冲撞了使臣,引发了邦交事端可如何是好?她怎能如此…如此不计后果!”
她首先想到的是规矩,是责任,是可能带来的麻烦,这是她身为大唐嫡长公主深入骨髓的教养和思维模式。
然而,白芷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碎了她用以保护自己的外壳。
“殿下,百姓们都在传,说高阳公主殿下威风凛凛,怒斥番邦,维护驸马…事了之后,两人似乎一同进府了…”
一同进府了……
这句话,像一根尖刺,精准地刺入了李丽质心中最敏感、最柔软的角落。
所有的担忧、所有的规诫之词,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画面,高阳一身红甲,明媚张扬,如同最炽热的火焰,不管不顾地燃烧,只为照亮和保护她心中那个人。
而那个人,接纳了这份火焰,甚至与之并肩……
而她自己呢?
她只会在这里弹琴,在这里焦虑,在这里用“规矩”和“体统”来束缚自己,甚至当初在石洞中,都需要被保护、被谦让……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爱是克制,是成全,是端庄娴静,是以柔克刚。
可在此刻高阳那近乎野蛮的、炽热的爱意面前,她的爱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这才发现,那份深植于心的“恐男症”,那份对规矩的恪守,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一种怯懦的借口?
她从未像高阳那样,纯粹地、勇敢地、甚至疯狂地去表达去争取过!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琴弦上。
她不是不爱,只是她的爱,被太多的东西层层包裹,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其最本真的模样——那也该是炽热的,是冲动的,是愿意为他冲破一切藩篱的。
高阳的举动,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也让她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嫉妒。
是的,嫉妒!嫉妒高阳可以那般肆无忌惮,嫉妒高阳拥有她所没有的决绝勇气,更嫉妒高阳那份被林平安似乎全然接纳的、耀眼夺目的爱意。
她缓缓坐回琴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琴弦,却再也奏不出任何一个成调的音符。
满心满脑,都是那袭红甲的身影,和那句回荡在长安街头的“真理,只在弓箭射程之内!和平,永远只在刀剑的守护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