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分身秦山跟着萧凡在天弃山脉“同甘共苦”、疯狂收割怨气值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秦川的本体,正经历着一场截然不同、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蜕变。
青木镇的日子简单而充实。
秦川彻底收敛了所有修为,封印了重瞳的神异,甚至刻意淡忘了关于修行的一切记忆。他不再思考如何提升境界,不再算计如何获取资源,就像一块被投入清水的墨锭,任由凡俗的气息一点点浸染、化开。
他租下了一间临街的小小书铺,取名“忘尘斋”。每日里,便是拂拭书架上的灰尘,整理那些或新或旧的书籍,偶尔为前来买书、租书的镇民推荐一二。
闲暇时,便坐在窗边的旧木桌前,泡一壶最普通的粗茶,捧着一卷泛黄的经史子集,一看便是一天。
洛晚秋、柳如烟和洛璃,则在不远处赁了一处小院住下。按照秦川之前的吩咐,她们也彻底隐去了修为,如同真正的凡人女子般生活。洛晚秋操持家务,柳如烟偶尔做些绣活补贴家用,而最不安分的洛璃,则在经历了最初的极度不适和躁动后,渐渐被市井间的种种新奇所吸引。
糖画的甜腻,泥人的憨态,说书人口中的侠义传奇,都让她那双总是跃动着病娇光芒的眸子,多了几分懵懂的好奇。
她们会时常来忘尘斋看望秦川,但彼此间的称呼和相处,也渐渐变得如同真正的家人般自然。
洛晚秋会絮叨着家长里短,柳如烟会安静地坐在一旁翻看诗集,而洛璃则总是缠着秦川,要他讲书里的故事,虽然她往往听不到一半就开始走神,或者提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
秦川微笑着应对这一切。他发现自己开始真正享受这种平淡。指尖拂过书页的沙沙声,邻里间热情的招呼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甚至洛璃那些不着边际的提问……这些曾经被他视为嘈杂无意义的“俗音”,如今听在耳中,却仿佛蕴**某种鲜活的生命力,是这片天地最本真的律动。
他不再用神识去探查周围,而是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他看到卖菜老妪脸上的沟壑纵横,那是岁月与辛劳刻下的印记。
他听到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那是力量与技巧的交响;他感受到春日暖阳照在身上的慵懒,秋风卷起落叶的萧瑟……这些细微的感知,如同涓涓细流,无声地洗涤着他那颗因杀戮、算计和强大力量而变得有些冷硬和浮躁的心。
他的气息越来越平和,眼神越来越温润,甚至原本因为至尊骨和混沌体而自带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威严,也渐渐消弭于无形。
现在的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有些清瘦、带着几分书卷气、待人温和的普通年轻店主。
连他自己都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生来便是这青木镇的一员,那恶魔一般天魔宗的修仙岁月,才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下意识地内视丹田。那尊混沌元婴依旧静静悬浮,但光芒内敛,仿佛陷入了沉睡。元婴周围,原本奔腾不休的混沌之气,也变得如同山间晨雾般宁静祥和。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空间法则的感悟,并没有因为“化凡”而消退,反而如同沉入水底的玉石,被冲刷得更加温润通透,与周围天地的联系变得更加自然和紧密。
这是一种奇妙的状态。他并未刻意去修炼,但境界的壁垒,却在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然松动。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流过,转眼便是大半年。秋去冬来,冬尽春至。
这一日,忘尘斋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是一位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长衫、风尘仆仆的老秀才。老秀才姓周,是镇上有名的学问人,只是屡试不第,家境贫寒。
周秀才在书架上徘徊许久,最终目光落在了一本《十三经注疏》上,眼神渴望,却又面露难色。秦川见状,主动上前攀谈,得知老秀才欲进京赴今年秋闱,却连盘缠和像样的书籍都凑不齐。
看着老秀才眼中那虽经磨难却未曾熄灭的、对学问和功名的执着光芒,秦川心中微微一动。他想起自己这大半年所读的圣贤书,所感的凡俗志。那些字里行间,寄托着无数平凡读书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承载着他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
这是一种与他过往追求的个体力量极致强大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径,却同样蕴**一种厚重而坚韧的力量。
“周老先生,”秦川将那本《十三经注疏》取下,递到老秀才手中,温和笑道,“此书便赠予先生吧。预祝先生此去京城,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老秀才愣住了,看着手中崭新的书籍,又看看秦川真诚的笑容,眼眶瞬间就红了,颤抖着嘴唇,连连道谢:“这……这如何使得……秦掌柜,使不得啊……”
“使得的。”秦川笑道,“学问之道,贵在传承。先生有此志,晚辈略尽绵力,亦是幸事。”
送走千恩万谢的周秀才,秦川站在店门口,望着远处官道上渐渐消失的蹒跚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进京赶考。
不是以元婴修士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真正凡俗书生的身份,去经历一遍这无数读书人视为毕生目标的旅程。去体会那寒窗苦读的艰辛,长途跋涉的劳顿,考场内的紧张激烈,以及无论成败后的心境起伏。
这或许,是“化凡”的最后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将这个念头与洛晚秋三人说了。洛晚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公子既有此意,我等自当相随护佑。”柳如烟亦无异议。唯有洛璃,听说要去更热闹的京城,兴奋得拍手叫好。
秦川很快处理掉了忘尘斋,换得些许银两。他购置了一辆简陋的马车,一些简单的行李,以及大量的书籍。洛晚秋扮作母亲,柳如烟扮作姐姐,洛璃自然是妹妹,而他,则是那个一心求取功名的书生秦川。
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就如同千千万万个普通赶考书生一样,他们驾着马车,离开了生活大半年的青木镇,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漫漫长路。
马车吱呀呀地行驶在颠簸的官道上。秦川坐在车辕上,亲自赶着车,看着道路两旁的田野、村庄、青山绿水缓缓向后移动。风吹日晒,雨打尘侵,他不再用灵力隔绝,而是真切地感受着这一切。
他的手心磨出了薄茧,皮肤被晒得微黑,原本温润的气质中,多了几分风霜的痕迹。夜晚投宿在简陋的客栈或荒村野店,他点起油灯,继续苦读那些早已滚瓜烂熟的经义文章,仿佛真的要凭借这些去博取一个前程。
洛晚秋三人也完全融入了角色。
洛晚秋细心照料着起居,柳如烟默默打理着行装,洛璃则收敛了大部分跳脱,虽然依旧对沿途的一切充满好奇,但也不再轻易惹祸。
她们看着秦川一日日变得更加沉稳、内敛,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纯净坚定,心中都明白,公子正在经历一场至关重要的蜕变。
一路上,他们遇到过暴雨冲毁道路,不得不绕行崎岖山径;遇到过黑店劫匪,凭借洛晚秋和柳如烟暗中施展的些微武艺惊险化解;也曾与同路的其他书生交流学问,辩论经义,甚至接济过比他们更困顿的赶考之人。
秦川完全沉浸在书生这个角色里。他会因为一场精彩的辩论而兴奋,会因为读到一句妙语而击节赞叹,也会因为看到民生疾苦而蹙眉深思。
关于修仙界的记忆,关于天魔宗、摇光圣地、姜茶、萧凡……那些纷繁复杂的人与事,如同远去的潮水,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只剩下一些极其淡薄的、仿佛前世般的印记。
他甚至快要记不清洛晚秋、柳如烟和洛璃原本的身份了,只记得她们是陪伴自己赴京的家人。那个藏在识海深处的重瞳世界,那个拥有恐怖力量的本源元婴,都仿佛成了另一个遥远时空的故事。
此刻,他只是书生秦川。他的目标,是京城,是秋闱,是那个承载着无数读书人梦想的贡院。
这一日,马车终于抵达了京城之外。
远远望去,巍峨的城墙如同巨龙盘踞,城楼高耸,旌旗招展。官道上车马如龙,行人如织,喧嚣鼎沸,一派帝都气象。
秦川勒住马车,跳下车辕,站在路边,望着那巨大的城门,以及城门上方那苍劲有力的“天京城”三个大字。
心中,一片平静,却又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这里,将是他人间旅程的又一个起点。
他回头,对车内的洛晚秋三人露出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笑容:“母亲,姐姐,璃儿,我们到了。”
阳光洒落在他略显清瘦却挺直的背影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此刻的他,身上再无半分修士的痕迹,只是一个即将踏入帝都、追逐梦想的平凡书生。
化神先化凡。
他的凡尘之路,即将在这座汇聚了天下风云的雄城之中,迎来最终的考验与升华。
而远在摇光圣地的分身,以及那沉寂的重瞳世界,都将在冥冥之中,等待着本体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