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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以北,官道旁的村庄燃起了大火。
黑色的烟柱扭曲着钻进天空,村子里全是牲畜的悲鸣和妇孺的哭喊。
一支纯黑色的骑兵,正用一种野蛮的姿态,碾过这片土地。
他们不为占领,只为毁灭。
弯刀划过村民的脖颈,燃烧的火把被随手扔进茅草屋顶。
抢来的粮食倒在地上,任由马蹄践踏;年轻的女子被拖上马背,还没等发出尖叫,就被另一名骑兵从背后一刀捅了个对穿。
这不是劫掠,是示威,是纯粹的虐杀。
“快!快去禀报都督!有敌袭!”
村里的里正刚吼出半句话,一支狼牙箭就贯穿了他的胸膛,把他死死钉在了自家的门板上。
乌桓骑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呼喝,在血与火中狂欢。
……
代州都督府。
杜兴刚刚送走前往长安的信使,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还没落地,斥候的警讯就如同雪片般飞了进来。
“报!大人,城北三十里外,张家村烽烟四起!”
“报!王家坞堡被攻破,全坞上下三百余口,无一生还!”
“报!……”
一条条血淋淋的消息,让整个大堂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杜兴身上的甲胄冰凉,可他的后背却已经湿透。
“流寇?他**哪股流寇有这种胆子和实力!”
他一拳砸在地图上,指节磕在坚硬的木头上,渗出血丝。
“传我将令!”杜兴拔出腰间的横刀,刀锋直指地图上烽烟燃起的区域,“命左营校尉张成,右营校尉李默,各带一千人马,分左右两翼前出侦查!务必给老子把这股敌人的底细摸清楚!”
“记住,只许侦查,不许交战!一有发现,立刻用响箭示警,火速回撤!”
“遵命!”
两名校尉领命而去,两千唐军骑兵的铁蹄很快便冲出了代州城门,卷起两道黄龙,向着北方的火光处疾驰而去。
杜兴站在大堂中央,手紧紧握着刀柄,等待着消息。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响箭,而是噩梦。
仅仅两个时辰后。
“开门!快开门!紧急军情!”
凄厉的嘶喊声从城下传来。
一名浑身是血的骑兵,骑着一匹同样遍体鳞伤的战马,疯了般地冲到代州城下。
吊桥放下,那名骑兵冲进城门的瞬间,便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他正是右营校尉李默的亲兵。
被抬进都督府时,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一条胳膊齐肩而断,身上插着三支黑色的羽箭,每一支都深可见骨。
“敌……敌人……”他一把抓住杜兴的衣甲,眼睛瞪得巨大,里面全是血丝和恐惧。
“不是流寇……是军队……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骑兵……”
“李校尉……李校尉为了掩护我,带着弟兄们冲了上去……全完了……一千人……连一炷香都没撑到……”
说完这句,他的头猛地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杜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才勉强站稳。
那可是一千装备精良的唐军骑兵啊,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撑到?
“张成呢?左营的张成呢!”
杜兴咆哮着,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话音未落,又一名守城门的军官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大……大人!城外……您快……快去看看吧!”
杜兴一把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楼。
当他扶着城垛向外望去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城墙之下,乌桓的前锋大军已经抵达。
黑色的铁甲汇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海洋,无数的狼头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在军阵之前,一座由数百具唐军尸体堆成的小山,触目惊心。
左营校尉张成的头颅,被一杆长矛高高挑起,那双不甘的眼睛,正对着代州城的方向。
乌桓骑兵并没有立刻攻城,他们只是在城外列阵,然后分出无数小队,当着城墙上所有守军的面,继续焚烧周边的村庄,屠戮那些没来得及逃进城里的百姓。
惨叫声、哭嚎声隔着老远,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代州军民的耳朵里。
“畜生!”杜兴双目赤红,指甲深深地嵌进了城墙的砖缝里。
就在这时,乌桓军阵中,狼皮首领邑落策马而出。
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卫,将几十个被捆绑的唐军俘虏推到阵前,然后当着城上所有人的面,拔出弯刀,一个接一个地砍下他们的头颅。
鲜血染红了护城河前的土地。
邑落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抬头冲着城墙上的杜兴,用生硬蹩脚的汉话,发出了极尽羞辱的狂笑。
“代州的唐狗!听着!”
“你们的皇帝,就是个缩头乌龟!你们的军队,都是软脚虾!”
“打开城门,跪地投降!爷爷我,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城墙上,无数年轻的士兵气得浑身发抖,纷纷张弓搭箭。
“不许放箭!”杜兴嘶吼着压下部众的冲动。
他很清楚,这点距离,寻常弓箭根本够不着,只会白白激怒敌人。
城内,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开始蔓延。
百姓的哭喊和士兵们的咒骂混杂在一起,让这座孤城的士气,跌落到了冰点。
“关闭所有城门!全城戒严!征召所有青壮年上城协防!”
杜兴当机立断,抓住一名亲兵命令道,“另外,再派信使!从南门走!去忻州!去太原府!告诉他们,代州危在旦夕!北境……北境完了!”
……
千里之外,长安,太极殿。
殿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
李世民龙心大悦,正与房玄龄、杜如晦等一众心腹大臣,商议着如何处置从崔氏坞堡抄没出来的巨额财富。
“崔家百年积累,果然惊人啊。”
李世民抚着胡须,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有了这笔钱,朕的内帑又能充盈不少,国库的压力也能大大缓解。”
房玄龄出列道:“陛下,崔氏余孽虽除,但其盘根错节,不可不防。臣以为,当派得力干员,彻查河北道所有与崔氏有染的官员、豪族,以儆效尤。”
杜如晦也点头附和:“房相言之有理。此次林浩功不可没,当重赏。北境安稳,正是我大唐休养生息,巩固内政之时。”
殿内一片祥和,君臣们谈笑风生,仿佛已经看到了世家被彻底压制,皇权空前巩固的美好未来。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在他们讨论着如何分配胜利果实时,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滔天巨浪,已经从北境席卷而来。
……
“风眼”要塞,焦黑的废墟之中。
在一堆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和梁木底下,一只被熏得漆黑的手,猛地动了一下。
那只手五指蜷曲,用力地刨开压在身上的木炭和碎石。
紧接着,一个焦黑的人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那片死亡的灰烬中,一点一点地,挣扎着爬了出来。
是李君羡。
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皮,甲胄早已和皮肉烧结在了一起。
他大口地呼**,每一口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这片如同地狱般的废墟,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弟兄,如今都化作了焦炭。
剧痛和悲伤让他几乎昏厥。
但他不能倒下,他必须活下去。
他不知道,“猴子”是否能够将那份用所有人的命换来的情报传递出去。
他必须活着把乌桓人的阴谋,把崔家的叛国罪行,公之于众。
李君羡用手肘支撑着,在滚烫的地面上,朝着一个方向,艰难地爬行。
每一次移动,烧焦的皮肉就和地面摩擦,发出“滋啦”的声响,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什么都想不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记得,那个方向,有一处被他们用来储水的地下暗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