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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砚一步踏出祠堂门槛。
脚下的青石板路变得软腻异样,抬起脚时竟带着一丝黏连的阻力。
暗红色的天光,将万物浸染得如同陈旧的血痂。
阿哲腿一软,几乎要调头狂奔,可祠火烙印猛地灼痛,像钉子钉进骨髓,把他死死钉在原地。
“砚哥……这地方像在吞人……”
阿哲的声音发颤,被粘滞的空气压得极低。
许砚没有回头,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对抗右臂上传来的诡异“舒适感”上。
那“渊”的残片在此地如鱼得水,与他掌心的烙印疯狂撕扯。
陈定坤所指的那条小径,成了一条被扭曲空间挤压出的阴暗甬道。
两侧翻滚蠕动的浓稠阴影里,无数痛苦的人脸浮现又湮灭,无声地嘶嚎。
走了不知多久,一阵极不协调的声音穿透死寂,隐隐飘来。
是乐声。
老式唢呐吹出的调子,尖利苍凉,硬生生将喜乐掰成了送葬的悲鸣。
锣鼓声沉闷呆滞,像是敲在朽空的棺材板上。
在这诡异的喜乐之下,是低低的、压抑的呜咽声,不像哭丧,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绝望嘶气。
喜乐与悲泣扭曲地缠在一起。
“听到了吗?”许砚声音低沉。
阿哲猛点头,脸色死白:“这…这**是给人听的?!”
越往前走,声音越是清晰。
空气中的腐臭被另一种味道覆盖,劣质香粉的甜腻混着浓烈檀香,闷得人太阳穴发胀,直犯恶心。
脚下开始出现稀疏的、惨白色的纸钱。
这些纸钱并非静止,而是在地上微微颤动、旋转。
恰好连成一线,仿佛有人专门替亡魂铺好的“路钱”。
许砚蹲下身,手指捻起一枚。
触手冰凉沉重,完全不像纸张。
边缘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尚未干涸的血浆,画着歪扭蠕动的符文。
他右臂内的残片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与食欲。
他厌恶地甩开手。
通道前方,出现两点光亮。
两盏摇曳的、发出幽绿色光芒的灯笼,挂在一处残破院门两侧。
灯笼的材质像是某种鞣制过的薄皮,透出的绿光将门楣上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囍”字,映得如同鬼脸。
院门大开,里面是一个荒废的旧式院落。
院子里,影影绰绰站了不下二三十个“人”。
它们身形模糊,穿着灰扑扑的旧式衣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摆好的纸扎人偶。
但它们周身散发的阴冷死气,却浓得几乎凝成黑水,滴落在地。
阿哲嘴唇发抖,声音发颤:“砚哥……他们……是在等着看戏吗?可谁的眼睛……会空成这个样子?”
院中央搭了个简陋台子。
几个乐师模样的鬼影吹打着乐器,发出折磨神经的声响。
它们动作僵硬,表情麻木,眼窝是空洞的黑色。
所有“存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院子最里面。
那里摆着两把空荡荡的太师椅,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仿佛正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端坐其上。
太师椅前,地面被画出一个巨大繁复的阵法。
那暗红色的线条并非朱砂,而是一粒粒微微颤动、尚未凝固的粘稠血珠,散发着新鲜的腥气。
每当唢呐声一响,那些血珠便同时颤动,仿佛在呼吸。
阵法核心,一对扭曲的阴阳符文正随着唢呐声节奏,一起一伏地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阵法边缘,摆着两碗堆尖的、泛着黑气的米饭,上面直挺挺地各插着一双乌木筷子,那是给亡魂享用的血食。
而在那脉动的阵法最中心,红光最盛处。
一个穿着现代服装的年轻男子瘫坐着,他的眼角不断渗出细细的血丝,顺着面庞滑落,却没有一滴能落到地上,似乎都被阵法吞噬。
他套着一身宽大破旧、沾满污渍的红古式新郎服,胸前那朵腐烂的大红花几乎要坠下来。
整个人像一具被强行塞进礼服、摆在阵中的空壳。
只有偶尔细微到极致的颤抖,才泄露出一丝残存的生机。
许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新郎官脸上。
尽管对方面容僵滞扭曲,被恐惧彻底侵蚀,但那五官轮廓……
许砚的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凿穿!
他认识这个人。
是那个总在照相馆附近跑腿、因为送错件和他吵过两句、曾在深夜里拖着疲惫身躯与他擦肩而过的快递员,那个和他一样姓许的年轻人。
院落另一角,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低声争执。
一个沙哑着嗓子反复强调:“抬轿的钱要给够,本就是规矩!”
另一个是这场“婚礼”的筹备者咬牙压价:“四百太多了!三百八,已经不少!”
那讨价还价的声调竟透着几分市井气。
阿哲怔怔听着,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忍不住低声嘀咕:“这么大户人家,还在乎这二十块?”
许砚脸色沉下去,声音比空气还冷:“三百八,不是讨价还价,而是给新郎去鬼界的过路费。”
阿哲背脊骤然一凉,像被冰刀划过。
新郎那张映在诡异红光里的脸,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
许砚在其中猛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同样的“姓许”,同样被丢进鬼阵,成了一具笑话。
“怎么会……是他……”
许砚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破裂,他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想吼出“这不关我的事”。
可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压抑的抽气。
所有犹豫和推脱被这冰冷的恐惧瞬间碾碎。
就在此时,唢呐声忽然噎住,像被人活活折断了管子,发出一声破碎的哀嚎后归于寂静。
那压抑的呜咽声也同步窒住,如同被一刀切断了声带。
极致的寂静猛地砸下来,真空般的死寂撕扯着耳膜,生出尖锐的鸣响。
院子里,所有低垂着头的鬼影宾客,在这一刻,所有鬼影的脖颈在同一刻咔咔作响地转动,动作整齐到毫无生气。
与此同时,所有鬼影的嘴巴在同一瞬间咧开,露出漆黑空洞的口腔,形成一个整齐划一、绝非活人能做出的“笑”。
法阵边缘的黑色线香,燃烧的烟雾骤然变得浓黑如墨,翻滚凝聚。
黑烟里隐约浮现出一袭嫁衣的裙摆,衣角拖曳间,仿佛染过血水,滴滴点点在地上盛开成殷红的“花”。
一股冰冷至极的“视线”,穿透烟雾,落在了许砚身上。
冥婚,正主将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