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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七号线,莲花路站。
晚高峰的余温裹着地铁站,空气粘稠,闷得人喘不过气。
消毒水、汗臭、还有一丝铁锈泡在泪水里的甜腥——若有似无,却钻入鼻腔。
许砚和陈知微混在零星的乘客中,像是两个普通的晚归者。
许砚的相机包沉甸甸地贴在身侧,陈知微手中的罗盘磁针低颤,顽固地指向站台深处,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
“气场的‘质地’变了,”陈知微声音发紧,带着生理性的排斥,“不是聚集的怨,是碎掉的、弥漫性的悲苦。它不在一个点,它在所有流动的电信号里……是‘活’的。”
她的感知结合罗盘的印证,描绘出异常的范围。
他们锁定了那个广告牌。
屏幕上的模特肌肤胜雪,笑容完美得不似真人。
“表面无异常。”许砚低语,目光却锐利如刀。
“看它的‘影’。”陈知微指尖划过罗盘边缘,一丝微不可查的能量注入。
指针猛地一僵,死死定住!
许砚凝神望去。
在站台惨白光线的投射下,广告牌在地面的那片阴影。
边缘正在不自然地“溶解”,像一滩不断渗出、缓慢蠕动的漆黑油污,偶尔鼓起一个绝望的气泡,啵地破裂,释放出令人心口骤紧、鼻酸欲哭的悲苦波动。
每个经过的乘客都像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霾。
“它在筛选、放大……最细微的悲伤。”许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种攻击,无声无息,却能精准命中人心最柔软的角落。
“更像是……强制共频和放大。”陈知微脸色发白,“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悲伤‘共鸣腔’……”
许砚闭上眼,竭力回忆《幽明影鉴》中关于“照见虚妄,窥探信息之流”的艰涩法门。
他尝试将一丝心神沉入相机。
再次睁眼,透过取景器。
景象骤变!
广告牌的光芒虚假如刀,而它投下的阴影——已化作一池沸腾的数据沥青。
无数张像素化的脸在其中沉浮:扭曲的 emoji、哭喊的弹窗、诅咒般的私信碎片……
它们撕裂又重组,像是永远无法超生的数字怨灵。
这些由恶毒评论、绝望新闻、痛苦私密糅合而成的聚合体。
更骇人的是,无数条无形的数据“根须”正从这深渊伸出,贪婪地扎入周围的灯光线路、广告屏幕,甚至乘客手机的蓝牙信号,疯狂**着散逸的负面情绪!
“根源在那边!”许砚低喝,沿着那无数数据根须最终汇聚的方向。
站台尽头一个挂着“故障维修”牌子的老旧设备间。
门锁紧闭。
“我来。”陈知微上前,取出那枚铜绿斑驳的镇魂铃。
铃口轻贴锁孔,手掐法诀,低诵:“铃铃铃,透玄关,破妄障,开一线!”
叮铃——
一声极轻微、直透灵台的铃音荡开。
锁芯“咔哒”一响,门开了。
门内,浓郁的悲伤与绝望几乎凝成实质,扑面撞来!
狭窄空间内,线缆虬结成团,中央一个剧烈搏动的黑色数据茧疯狂吞吐着能量。
它出现时,仿佛有无数低声在耳边复述他们的名字。
它就是“悲伤之眼”的核心。
入侵者惊动了它!
黑茧猛地剧震。
呜……哇!!!
巨大的音浪猛然炸开,鼓膜仿佛被铁锤敲碎。
屏幕上一张张哭脸溶解、扭曲,像腐烂的颜料被水刷开。
地铁广播失控般重复,像无数婴儿啼哭般轰鸣。
就在那一瞬,许砚意识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声音,穿透所有尖啸与轰鸣,清晰地递到他耳边:
“砚儿……”
那声音轻柔,带着熟悉的疲惫,仿佛还沾染着多年前家里厨房的油烟与饭菜香气。
它不是幻觉,它是记忆深处最柔软、最不敢触碰的一块血肉。
许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留下一片酸涩的空洞。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几乎能感觉到母亲温凉的指尖似乎就要触到他的脸颊。
他嘴唇翕动,那个呼之欲出的回应卡在喉咙里,滚烫得灼人。
——妈。
可下一秒,那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逐渐远去,而是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精准地剪断了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最后一根线。
声音消失了,连同那份被唤起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触感,被抽吸得干干净净。
并非无声,而是无存。
他脑海里关于这个声音的所有细节、所有与之关联的情绪,瞬间褪色、冰冷,变成一段客观的、与他无关的冰冷影像。
他失去了它。
不是想不起,而是清楚地知道,它曾经存在,但此刻被永久地、彻底地从他这里夺走了。
一种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残忍的剥离感,让他胸腔里一片冰凉的空洞。
随即,广播的尖啸重新扑面而来,把他从幻象里硬生生拽回。
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闷哼一声,鼻血汩汩淌下。
陈知微更是首当其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罗盘指针疯转几乎要崩断。
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换取一丝清明,用尽全力将镇魂铃举到胸前。
但这一次,恐怖的音浪数据流太过狂暴,单一的铃音竟难以完全穿透。
眼看音浪就要彻底吞没两人,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色。
她忽然抬手,从发髻中拔出一根纤细的青铜发簪,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自己握铃的虎口。
噗!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镇魂铃上。
“叮!!!”
染血的铃音性质陡变,古老、沉重、肃杀。
如洪钟大吕,悍然撕开数据音潮。
“师哥!就是现在!它的核心在茧心!”陈知微嘶声喊道,身体因失血和脱力而摇摇欲坠。
许砚双目赤红,他知道普通拍摄无效。
他猛地掏出那枚暗金色的广角镜头,手指因决绝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代价,但已无路可退。
“咔嚓!”镜头结合。
相机传来近乎灼烫的饥渴感。
他举起相机,广角视野瞬间锁定茧心那团高度压缩、不断爆炸的黑暗数据核。
“以影为锁!!”他咆哮着按下第一次快门。
咔嚓!
闪光如黑色的针刺入数据核。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被强行抽取。
黑茧疯狂扭曲,释放出更强的干扰,周围的电子屏幕上的哭脸几乎要突破屏幕冲出来。
许砚眼眶欲裂,再次按下快门。
咔嚓!
手指彻底冷却、像一具尸体般执行
白光再次炸开,哭嚎与影子被撕开缝隙。
可就在这一瞬,许砚心口骤然一紧。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态,就像一件被拴在绳上的工具。
一次、再一次,去清理、去收容、去替别人维持秩序。
“到底是他们需要影子安稳,还是我自己真的在做对的事?”
这个念头像一根倒刺,猛地扎进脑海。
他手臂还在机械地维持姿势,眼神却开始变得空白。
每一次快门闪烁,都是在榨**的一部分,记忆、神智、甚至是血肉。
可收容之后呢?
那些死去的人真的得到了安宁吗?
还是,只是被关进某个冰冷的柜子里,成为别人眼里“秩序”的证据?
就在他即将按下第三次快门的刹那,那沸腾的数据黑茧中,亿万哭泣的面孔忽然有一瞬的停滞。
所有嘈杂的悲鸣凝聚成一个混合了无数声音、却又异常清晰的意识流,直接撞入他的脑海:
“是……‘那个守墓人’的……相机和‘镇魂铃’。
“他也曾想‘修复’我。
“可笑……破碎的……如何重圆?
“遗忘之河,终将吞没所有,你们也不例外。
它认出了相机和镇魂铃。
它接触过师父!
甚至可能,师父当年的调查并非单纯想要消灭它?!
这短暂的意识交流,带来了巨大的信息冲击和一丝诡异的“认同”,让许砚的动作慢了百分之一秒。
而就是这一瞬,数据核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恐怖的反击:
它不是攻击,而是开放。
将整条黑色的河流,朝着许砚的意识,轰然倾泻!
不是恶意,不是复仇,而是展示:
看啊,这就是你们创造的。
记住我们。
或者,加入我们。
无边的悲恸与虚无感如同宇宙般浩瀚压下,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同化、溶解在这悲伤的河流里!
“师哥!!”
陈知微泣血般的呼喊将他从意识的边缘拉回一丝。
不能沉沦!
许砚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对抗着那无边的精神吞噬,用尽最后一丝属于“自我”的意志,狠狠地、决绝地压下了第三次快门。
咔嚓!!!
最后的黑光爆闪,如同宇宙黑洞,将那颗开放的、展示着无尽悲伤本源的数据核,彻底吞噬吸入!
一片无比刺眼的、轰鸣的空白。
他瞬间忘记了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忘记了为何要拍照,只剩下冰冷的、要完成任务的机械本能,以及对那无尽悲伤的本能恐惧。
数据茧彻底消失。
所有异象停止。
死寂降临。
许砚踉跄跪倒,空洞地喘息。
他虽有定神片保护但还是失去了三块拼图,其中一块,近乎是他的根基和信念。
他忽然明白,剥夺的代价并非随机。
越强大的存在,越要从他身上剜去最贴近灵魂的部分。
母亲的笑颜、师父的信念,这就是它们要价的方式。
相机滚烫,吐出的三张相纸上,不再是鬼影,而是无数扭曲压缩的、0和1构成的痛苦面容,被强行定格。
陈知微脱力地瘫坐在地,手心的伤口还在淌血,脸色白得透明。
罗盘仍在疯狂颤动。
“师哥……这像是是一个‘局’。”
她指尖紧扣着罗盘,鲜血染开,指针像被无数只手拽住般乱转不休。
“整座城市的气脉都被它扭歪了。怨气在下水道、铁轨、甚至每一根光缆里堆积、打结!这不是一个单独的鬼物,而是一场……覆盖全城的埋葬。”
她抬眼望向许砚,眼底罕见地浮现出惶然与冷峻:
“它吞噬的不是死去的魂魄,而是活着的人的生机。”
就在这时,许砚的手机震动。
那条来自林岚的信息如期而至,像最终判决:
【E-03-II回收完成,效率优异。继续保持,许先生。你比我们预想的……更适合这个世界。】
许砚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和空洞被一种极度压抑后、沉淀到极致的冰冷怒火所取代。
那怒火并非沸腾,而是如同万载寒冰,散发着冻结一切的寒意。
“知微。”
陈知微抬起苍白的脸。
许砚的声音冷了下来,像结冰的河面:
“他们不是在清理鬼祟,是在挖一条暗河。”
“一条足够淹死所有人的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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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