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王怜花、熊猫儿,这三个名字,任何一个都曾足以在江湖上掀起巨大的风浪。
如今三人联袂而至,悄无声息地潜入天下会总舵,若在四年前,必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但此刻,他们站在总舵深处,一片依山势而建的园林中,却只感到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
园林精致,小桥流水,竹影婆娑,与外界想象中天下会总舵的肃杀威严截然不同。
果然,穿过一片修竹,便见一座凉亭临水而建。
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袍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凭栏而立,望着水中几尾悠然摆动的锦鲤。
他手中随意地撒下一把鱼食,动作闲适得如同任何一个享受午后时光的富家公子。
但一种压力,弥漫开来,却让三位不速之客,完全变了脸色。
三人脚步停下。
即使是沈浪,脸上那惯有的、仿佛对世间万物都了然于胸的淡淡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变得凝重起来。
王怜花折扇轻摇,看似风流依旧,但眼底深处那抹玩世不恭早已被极致的警惕所取代。
熊猫儿浓眉紧锁,粗犷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撼与戒备,
他体内磅礴的内力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起来抵抗这股无处不在的压力。
他们看着那个背影。
平平无奇,感受不到丝毫内力波动,更无逼人的气势。
但他就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
亭子,水池,竹林,乃至他们脚下所站的土地,都在无声地围绕他而存在。
“来了。”
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没有转身,似乎早已知道他们的到来。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不是在
沈浪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温和:“不请自来,冒昧打扰陆帮主清静,还望海涵。”
陆九渊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似乎与四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肤色莹润,不见丝毫岁月风霜。
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只是平静地看过来,却让三位当世绝顶的高手同时生出一丝被彻底看透、无所遁形的感觉。
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掠过,在沈浪脸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怎么称呼?”
“沈浪!”
“王怜花!”
“熊猫儿!”
“沈浪……果然是你们。”
陆九渊的语气里听不出惊讶:“当初软亦庄三位庄主死后,我以为你们就可能过来。
只是一直没有等到。
当时不来,现在为什么又选择来了?”
“这世上,守成的人多,开拓的人少。
拥有雄才大略,能够改革的人就更少了。”沈浪说道:
“当时你的改革已经在江湖上开始进行,我们若是阻止,将一切功亏一篑,前面牺牲的人也就全都白死了。
如今五年时间已过,你对江湖的改革,成效也皆以显出。
三位庄主当初死的是否值得,也可以得到一个结论了。”
“哦,那你们觉得是值得呢?还是不值得呢?”
沈浪沉默了片刻,目光坦然地迎上陆九渊那深不见底的眼眸,缓缓开口:
“成效显著,匪患锐减,私斗仇杀得以约束,小门小派得以存续,寻常百姓受江湖波及之苦大减。此乃功德。”
他微微一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锐利:
“然,代价巨大。
七派传承近乎断绝,武林元气大伤,顺者未必昌,逆者必然亡。
规矩由天下会独断,善恶由阁下钦定。此乃霸道。”
“江湖,成了你一个人的江湖。”
凉亭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流水潺潺和锦鲤偶尔摆尾溅起的水花声。
陆九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手中残留的鱼食碎屑,动作从容不迫。
“功德?霸道?”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沈浪,你可知为何以往江湖纷争不断,今**杀我父,明日我灭你门,冤冤相报永无宁日?”
“只因力量分散,规矩空悬。人人皆以为自身之力可恃,自身之念即为公道。”
“唯有绝对的力量,方能订立绝对的规矩。唯有无可违逆的威严,方能令这规矩通行四海,无可折扣。”
“昔年秦皇扫六合,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归一,其间血海滔天,然奠定后世一统之基。
之后历朝历代,无论天下如何大乱,无论分散为多少国家,但凡有一人能站出来,必然以一统天下为己任。
今之江湖,亦然。”
他的目光扫过沈浪、王怜花和熊猫儿。
“你们所见的‘霸道’,正是此刻‘秩序’的基石。你们所言的‘代价’,是终结数百年江湖乱局必须支付的代价。”
“至于善恶由我定……”陆九渊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超然的淡漠,
“我定的,并非善恶,而是底线。一种能让绝大多数人活下去,并且能试着活得更好一点的底线。
等到时间久了,这种底线会刻入江湖人的骨子里,成为约定俗成的规矩,一代又一代。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这难道不比昔日那种‘快意恩仇’之下,动辄尸横遍野、满门尽灭,无辜者哀嚎的江湖更接近……善吗?”
“十大门派被我灭了九个,但他们传承我并没有藏私,都已经让阿飞投入到江湖之中。
武道昌隆,传承不绝!”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沈浪缓缓重复了一遍,眼神锐利如刀,
“好大的口气。
陆帮主,你以当下无数豪杰的尸骨为阶,铺就你心目中的未来,又可曾问过,这江湖同道,是否愿意要你给的这份‘千秋功业’?”
“愿意?”陆九渊终于转过身,正面看着他们:“沈浪,你行走江湖多年,可见过饿殍遍野时,有人问过流民愿不愿意易子而食?
可见过门派倾轧时,有人问过被灭门的小派弟子愿不愿意引颈就戮?”
“所谓的‘愿意’,从来只属于强者。弱者,连选择‘不愿意’的资格都没有。”
“我如今所做的,不过是给了那些原本没有资格‘不愿意’的人,一个能安稳地说‘愿意’或‘不愿意’的底气和环境。
至于那些曾经的‘强者’们是否愿意……”
他轻轻抬手,撒出鱼食,一尾肥硕的锦鲤竟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跃出水面,咬住鱼食,又噗通落下,溅起一圈涟漪。
“……重要吗?”
熊猫儿忍不住闷声道:“可你这规矩也太狠!动辄废人武功,断人子孙根,甚至株连屠戮!这与他**魔道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魔道随心所欲,而我,按规矩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