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从游龙生喉咙里溢出。
他整张脸瞬间因极致的剧痛而扭曲变形,冷汗如瀑般涌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保持跪姿。
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让自己惨叫出声,只是用另一只颤抖的手死死撑住地面,指甲深深抠入泥土之中。
夺情剑穿透衣袍,没入血肉,断绝的不仅是他身为男人的象征,更是他那愚不可及的过去,和所有与林仙儿相关的、肮脏的情愫。
斩断前尘,痛彻骨髓,亦痛彻灵魂。
他猛地抽出剑,带出一蓬鲜血,随手将剑再次扔开,整个人蜷缩在地,剧烈地痉挛着,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但他却挣扎着,再次抬起头,看向陆九渊。
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与泪水混杂而下,
唯有那双眼睛,在无尽的痛苦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洗净污秽后的纯粹与坚定。
“恩……公……”
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痛的颤音,“前尘……已断……游龙生……已死……”
“此身……此心……从此……只为……恩公……驱策……”
“林仙儿……乃我……之死敌……遇到…则…必……杀之……”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栽倒,彻底昏死过去。
庭院内外,一片死寂。
唯有夜风吹过,带起浓郁的血腥气。
韩贞看得眼角直跳,背后寒意更甚。
他自认心狠手辣,但对自己狠到如此地步,决绝至此……
这游龙生,经此一遭,怕是彻底蜕变了。
能让天真的孩子幡然醒悟,大欢喜菩萨,果然是一副良药!
阿飞沉默地看着昏死的游龙生,又看了看那柄带血的夺情剑,灰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微光。
陆九渊看着脚下血泊中昏迷过去的游龙生,一个极其天真的人彻底黑化。
都说黑化强十倍,不知道未来的游龙生,将是怎样的模样。
“韩贞,止血,救人。”
“至于这尸体,烧掉吧!”
“主公,且慢!”韩贞给游龙生止血以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瓶,走到大欢喜菩萨身边,把里面的液体倒入伤口当中。
只听呲呲啦啦一阵怪响,冒出来一阵腥气。
地上庞大的尸体很快就化成一滩污水。
“化尸水,我研究出来的,很好用!”韩贞回头说道。
几天后,夜。
小院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与尚未散尽的焦糊气混在一起。
游龙生躺在屋内,虽已脱离险境,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只是那眼睛变成了一种死寂的颜色。
每天都在盯着自己的剑看,每天身上的气息都凌厉诡谲一分。
那一夜,他斩掉了过往,斩掉了子孙。他失去了很多,但同样也得到了一些东西。
死寂剑意,一种心死如灰,自我毁灭的剑意。
云裳正小心地给他换药,虽然伤的这地方确实不大好,但游龙生丝毫的不在意。
反而是云裳,在他身边待的久一点儿,都有一种人生活着没意思,不如去**的欲望。
韩贞坐在院中石凳上调息,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加警惕。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大欢喜菩萨有一个干儿子,而这个干儿子,又是江湖中最危险的人。
五毒童子,在用毒一道之上百年来集大成者。
也是江湖当中最危险的人。
陆九渊坐在于院中那棵大树之下,眼眸微阖,一手撑着脑袋,似在养神,又似与这天色融为一体。
这是修行,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修行。
阿飞依旧在他身后三步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只有偶尔掠过草尖的风,才能稍稍拂动他灰色的衣角。
若不是听到了陆九渊的细微小呼噜,他就真信了!
突然,空气中也多了一丝极淡的甜香,似花香,若有若无,钻入鼻息。
韩贞最先警觉,猛地睁开眼,低喝道:“香气有毒!闭气!”
他瞬间屏住呼吸,并以眼神示意屋内的云裳。
云裳脸色一变,立刻用湿巾掩住游龙生的口鼻,自己也迅速闭气。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树林深处,仿佛传来几声极其轻微、似有似无的孩童轻笑,缥缈不定,难以捕捉来源,带着浓浓的恶意和戏谑。
陆九渊没有睁眼,依旧在睡觉,仿佛周遭异状与他无关。
阿飞的手已按在剑柄上,灰冷的眼眸如同最警惕的猎犬,扫视着前方。
韩贞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颗碧绿色的药丸自己服下一颗,并将药瓶抛给云裳:
“避障丹,含服,可避各种瘴气…但愿有用!”
他的语气并不确定,因为对手是五毒童子。
云裳连忙接过,自己含了一颗,也给虚弱的游龙生舌下压了一颗。
就在这时,游龙生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伤口处原本渐愈的伤口竟又开始缓慢散发出一股腥臭,隐隐发出灼热刺痛感!
“不好!”韩贞一步抢入屋内,抓起游龙生的手腕一探,脸色更加难看,
“是‘腐骨穿心散’!这毒…,此刻被空气中的另一种药引动了!必须立刻压制!”
他手忙脚乱地再次拿出金针和药粉。
几乎同时,云裳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微微一软,险些栽倒,她连忙扶住墙壁,惊道:
“我…我明明含了药…”
“没用的…”
韩贞额头渗出冷汗,一边为游龙生施针一边急声道,
“五毒童子的毒从不单一而来!他算准了我们的一切!
这院中的水、我们之前吃的食物,都可能早已被他下了不同的、看似无害的药引子!
如今这香气之毒,如同钥匙,将之前潜伏的所有药性一一引发、组合!
避障丹能解一种两种,却解不开这千变万化的混毒之术!”
“我们每个人吃的东西不一样,体质不一样,喝水的时间不一样,中的毒也不一样。”
“他来了,恐怕已经有几天了,现在选择发动,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咯咯咯……嘻嘻嘻……”
孩童般的笑声响起,这一次清晰了许多,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快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忽左忽右,忽远忽近。
“唐家的叛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水平的。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早就来了。
来到这里已经两天的时间。这两天的时间里,我在你们这里下了十三种药。
单独拎出来每一种对身体都不会有任何的坏处。
但是一旦组合起来,就会产生各种各样完全不同的药性。”
这声音虚无缥缈,从四面八方而来,充满了得意。
“怎会来的如此之快?
大欢喜菩萨死了并没有多久,你怎么知道他死在这里?
又怎么知道我们就是仇人?”陆九渊终于睁开眼睛,平静的问道。
“嘻嘻嘻嘻……怨也怨你们倒霉,我和干娘一年也不过见上一次面,联络联络感情。
偏偏我这次来了,偏偏我干娘和那小子玩儿的游戏,都被我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