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出道以来大战数百战,但所杀之人总共48人,其他只伤不杀,飞刀旧的人,远比杀的人要多很多。
他根本无法想象,九岁孩子,性喜杀人为乐,而且杀人在十人以上,这是一种怎样的恶毒?
“性喜杀人为乐……双手之数……”李寻欢再次重复着,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无法想象,那个在诗音口中乖巧、聪明、可爱尚且年幼的孩儿,竟会与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
“孙二哥,此事……可有凭据?”
李寻欢的声音干涩无比,他本能地想要否认,但孙驼子守护李园十四年,为人如何,不必多言,绝非信口开河之辈。
孙驼子缓缓点头:“这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许多人都知晓。”
李寻欢的脸色愈发苍白。
如果……如果孙驼子所言非虚……
那龙小云之死,就不是陆九渊滥杀无辜,而是……替天行道?
这个念头一起,李寻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内心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痛苦。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追寻正义,为兄复仇,为侄雪恨。
可如果真相竟是如此不堪,那他之前的痛苦和挣扎,诗音的悲愤和指责,又算什么?
“我……我需要静一静。”李寻欢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廊柱,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抠进木头里。
孙驼子见状,叹了口气:“李探花,世事复杂,人心难测。你多……保重。”
……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
陆九渊因为有点儿尴尬走出来以后,缓步独行,
方才与白天羽的短暂交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现在的白天羽,心不够大,不够强。
就在这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前方不远处,一棵枯树下,倚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衣衫破烂,年龄看起来比陆九渊还要年轻些许,面容轮廓分明,带着一种野兽般的锐利和孤傲。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的武器,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柄完整的剑,只是一片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锷,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便是剑柄了。
只有剑尖上有些许锋芒。
然而,就是这样一柄简陋到极致的剑,被少年紧紧握在手中时,却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森寒剑气。
在陆九渊看向少年时,少年同样抬起头,目光投向陆九渊。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雪地里的饿狼,充满了纯粹的警惕、野性和一种对世间万物的不信任。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他们此次看到了相似的存在。
没有言语,没有试探。
一股极其纯粹、极其凝练的剑意,如同冰原上最冷冽的风,无声无息地从那简陋的铁片上弥漫开来,锁定了陆九渊。
这剑意不像白天羽的刀意那般磅礴霸道,却更加专注,更加极端,带着一种一往无前、只为杀戮而生的纯粹意志。
陆九渊停下了脚步:“阿飞!”
“你的剑,很好很有趣,跟我很像!”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握剑的手更紧了些,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仿佛随时会暴起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就像一头警惕的孤狼,不相信任何接近的存在。
陆九渊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和敌意,目光在他那柄简陋的剑上扫过,继续淡淡道:
“剑利与否,不在其形,而在其心。你的心足够诚,足够专,就算这片铁,也是天下间最锋利的剑。”
少年冰冷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遇到的所有人,看到他的剑都是在嘲讽,而不是在夸赞。
这是他遇到第一个说他剑好的人。
“你真觉得它是好剑?”
“它本就是好剑!”
“它的确是好剑!”
“少年人,想要名扬天下么?”陆九渊脸上带着一丝笑容问道。
阿飞猛然抬头:“想!你能帮我名扬天下?”
“可以!”陆九渊伸出手来,看着阿飞的眼睛。
阿飞的目光锐利而凶狠,紧紧盯着陆九渊伸出的手。
那双手指节分明,干净修长。荒野求生的本能让他对任何接近都抱有极深的戒备,尤其是一个让他感觉深不可测的人。
“帮我?”阿飞问:“为什么?”
他的剑,他的路,从来都是一个人。名扬天下是目标,但他只信自己手中的剑。
陆九渊的手并未收回,神色依旧平淡,阿飞的警惕全然在意料之中。
“因为你我有缘,因为你的剑,值得被天下人看见。也因为,”
他顿了顿:“这江湖太沉闷,需要一点新的声音。”
这话听起来狂妄又随意,但从陆九渊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阿飞沉默了。
他孤身闯入这纷扰的江湖,除了手中剑一无所有,想要成名,想要证明自己,前路艰难无比。
眼前这人,无疑是一条捷径,但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
他的目光从陆九渊的手,移到他平静无波的眼睛。
那双眼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恶意,也看不出多少热情,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淡漠。
“怎么帮?”
“跟着我。你会看到你想看到的,遇到你该遇到的。至于名扬天下,”
他的视线落在阿飞那柄简陋的铁片剑上,“跟着我,便是名扬天下!”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
阿飞盯着他,似乎在衡量这话语里的真假。
“好。”
陆九渊微微颔首:“我叫陆九渊。”
“阿飞。”少年回应道,语气依旧生硬。
“走吧。”
陆九渊转身,天青云纹的衣袂在渐沉的暮色中轻拂,仿佛从未在意身后多了一个孤狼般的少年剑客。
阿飞默不作声地跟上,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步伐轻捷无声。
暮色渐浓,远空最后一丝霞光也被青灰色的云霭吞没。
陆九渊在前,阿飞落后三步,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荒凉的小道上,仿佛本就该如此。
忽然,阿飞加快了脚步,与陆九渊并肩,然后从他那破烂的衣衫里掏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
那物件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柔和而独特的金芒,入手微沉,触感奇异,似帛非帛,似革非革,编织着极细密的金丝,构成繁复而坚韧的纹路。
“给你。”阿飞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我捡的,很多人抢,是个麻烦。”
陆九渊低头看去,
“金丝甲?”
“这东西刀枪不入,是个好东西!在武林中算是重宝,就这么送我?”
阿飞点头,眼神纯粹而坦然:“我用不着,会减慢我出剑的速度。”
他的逻辑简单而直接:这东西好,很多人抢,但于他的剑道无益,反而是累赘。
而眼前这个人,让他觉得可以给,那就给了。
陆九渊看着阿飞那双清澈却又带着野性的眼睛,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没有推辞,将金丝甲随意卷起,收入袖中。
“也好,这东西确实麻烦,也是没什么用的麻烦!既然你送我那我就收下。”
两人一路往回走,来到他们暂时居住的小院儿。
尚未进门,陆九渊的脚步便是一顿,跟在他身后的阿飞也立刻绷紧了身体,
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锐利地扫向院门之内,手已按在了那柄简陋的铁片剑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味,以及一种冰冷的肃杀之气。
院门虚掩着,院内里却寂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