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民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如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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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敬民抬着小碗,“扎西大叔,今晚陪阿布,我改天陪你。”

张敬民到了摆棺材的农户家。

为了不让雪落在棺材上,农户家的院子里,用塑料篷布撑起一个临时帐篷。

王桂香坐在阿布的棺材旁边。

张敬民问王桂香,“你不去吃饭,明天哪有力气走路?”

王桂香的眼睛有些躲闪,“我吃了,你也去吃吧。”王桂香接着说,“张乡长,那个举报你和朱书记的事,还欠着你一个对不起,想请你原谅。”

张敬民的脸上挤出笑,“没什么,都过去了,没有人能做到一辈子完会正确。只是你这下来,家也不能照顾,孩子也不能照顾。你可以选一个离县城近一点的乡镇嘛,为啥偏要来羊拉乡?”

王桂香笑得很勉强,“或许忙一点累一点,能忘记许多事情。我不想一辈子低着头做人,也想给孩子做个样子。做了母亲的人,跟你们的想法不一样。”

张敬民点了点头,“能理解。”

“还有,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说吧。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尽力。”

“你看合适的时候,跟朱书记转达一下我的歉意。”

“可以。他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张敬民想了想,“不过,你还是找机会当面说一下比较好。好言一句三春暖,你说呢?如果不是严伟明咄咄逼人,或许也就没有后来的事。”

王桂香点头,感慨,“我会的。你和阿布非亲非故,却相处得这样好,真是难得。看到你们比亲人还亲,而我的亲人都变成了敌人。现在的香格里拉,人们都说我是一个坏女人,是我逼死了严伟明,算了,在阿布面前,还是不说这些了。”

张敬民补了一句,“每个人想怎样生活,看起来受限于生活,其实,都是自己的选择。就说我到羊拉乡吧,没有人逼我,我可以选择不来。”接着,张敬民喊道,“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可以了。”

王桂香答道,“我想在这里静静。同样是死,差别却太大了。”

张敬民靠着阿布的棺材,倦意起来,睡着了。

王桂香进农家找了一床棉被,抱着出来,给张敬民盖上。

王桂香对着阿布的棺材,说道,“这人呐,还是得走正道,才能无愧于心。”

第二天,天亮,雪停了。

朱恩铸他们,吃了邢大嫂煮的高山小麦面条,身体暖和多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到了山道上,朱恩铸对楚天洪和邓军说道,“你们必须有一个人回洛桑乡。”

楚天洪递了一支香烟给朱恩铸,“我回吧。乡上确实也离不开人。邓军留下,帮助处理一些群众工作。现在这情形,强行喊洛桑乡的群众回去,也不现实。”

邓军接过话,“好。我留下,听书记指挥。不做好预防工作还真不行。人太多,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麻烦就大了。”

楚天洪吃完面条,伸手与朱恩铸握别,“书记,我就送到这里。接下来就是羊拉乡的事。”

朱恩铸催促,“赶紧回吧,我说了,不要搞迎来送往。把精力放在实事上。不要来这些虚的,我要说多少次,您们才听得进去呢?”

楚天洪的脸皮越来越厚了,“迎来送往,也是工作的一部份。还有一层原因,好久没有见到书记,也想向书记汇报汇报思想。和书记保持高度一致,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份。”

朱恩铸温和地批评,“你是越来越没脸没皮。”

楚天洪带着苏振兴,没给其它人打招呼,往洛桑乡方向去了。

太阳从连绵不断的群山之巅,爬了起来,天气放晴了。

万道阳光映照着雪原,朱恩铸昨晚上还在担心,如果继续下雪,这山道怎么走啊?

好在出了太阳,阳光照在雪上,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阿布的棺材已经抬到路中间,张敬民走到棺材旁边,对一个男子说道,“我想抬阿布一段,可以不?”

男子答道,“当然可以,就是怕你抬不动。”

张敬民坚定地换下了男子,“我抬得动。要是真不行,你再来,行吗?”

朱恩铸喊道,“出发。”

十六个抬棺的汉子喊道,“起。”

长蛇样的队伍,开始在山道上动了起来,白的雪,黑的棺材,红的旗,三个最跳的颜色在山谷间移动,这一走,就到了中午。

张敬民走不动了,腿一闪,跪了下去,十六个人抬的棺材因重心偏移,向前压去,好在男子一直守在张敬民身边,即刻顶上,才稳住了阵势。

这一走,就到了第四天下午。

天气接连放晴,送丧的人们感叹,天不欺人,这人好啊,天都感动。

山上和山道上,仍然铺着厚厚的雪,人们都在鞋上拴了增加阻力的草绳,否则,根本无法行走。

越靠近羊拉乡乡镇府,聚集的群众越多。

山上山下,路前路后都站满了群众。

张敬民唱起了他那不着调的山歌小调:

山上的人么云上走,

天上的鹰么脚下飞,

万千乡亲么送英魂,

我心如焰么送你行,……

卓玛,雅尼,王桂香等人,都没有听过张敬民唱歌,也没料到张敬民的歌声如此不着调,想笑,却笑不出来,歌词就那么几句,可张敬民在不断的重复和变调中,把歌声唱得婉转缭绕,不但笑不出来,相反被重叠的悲伤刺痛。

山上山下,路前路后的群众,都跟着唱了起来。

歌声中有藏族的声音,有彝族的声音,在哈尼族的声音,……汇成了一组民族大合唱,

老扎西走到朱恩铸的跟前,老扎西是羊拉乡藏族中威信很高的人,“书记,按照我们藏族的风俗有天葬,水葬,树葬,塔葬等习俗。阿布是干部,我们就按他的遗言办。在送县医院之前,他就说了把他葬在高处。”

老扎西还是忍不住落泪,一支空袖子在风中飘荡,“羊拉乡最高的地方,就是神仙岩了。可以看到巴卡雪山,也可以看到三条公路,还可以看到万亩梯田,书记觉得如何?”

朱恩铸回答,“就按你说的办。”

老扎西对抬棺的十六个汉子喊道,“上神仙岩。”

这时,出现了送丧的人争着抬棺,

朱恩铸喊道,“张敬民,你陪教授到乡上,我去送葬。”

张敬民不答应,“书记,我得上去。”

张敬民向雅尼喊道,“那山路,老师上不去,你把我老师送到乡上,好吗?”

“好。”

朱恩铸不放心,向邓军喊道,“你陪教授到乡上。”

邓军还没说话,魏护国就答道,“书记,我陪教授吧,我曾经是军人,知道怎样做,你还不放心吗?”

朱恩铸看向魏护国,“好。教授就交给你了。所有公安的人随我上山,一定要保护好送葬群众的安全。”

朱恩铸看着漫山遍野送葬的人,真担心出点什么事。

傍晚,阿布的棺材被抬上了神仙岩,在天黑之前落葬。

棺材落井之前,张敬民将棺材上的红旗取下,挂在旁边的银杏树上。

朱恩铸主持了致哀仪式,“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哀毕。”

卓玛跪在地上回礼,歪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张敬民去扶卓玛,自己却扑在地上,也昏了过去。

一个公安干警伸手,摸了摸卓玛和张敬民的脉,说道,“书记,咋没了脉跳?”